囧晨昏

12.恶战

罗伽面无表情，不对，是面无人色。加隆稍微看清他的眉目，怀疑自己误入了恐怖片片场。泛白凸出的眼球挂在脑门，面孔僵硬嘴角流涎，分明是一具行尸走肉。

“这就是冥王赐予你的永生？恕我直言，你还是入土为安比较好。”他一拳打飞罗伽，像上次那样撞上天花板，然后摔了个狗吃屎。行尸和活人不同，没有疼痛感和恐惧感，抖一抖，从地上爬起来，像一部机器。头歪了，扭回去就好，“咯吱咯吱”听得人心塞。普通攻击看来无法对他造成伤害，这家伙活着的时候脆皮，死了还挺硬的。

“冥王赐予我驾驭死亡的力量，别小看他，罗伽不再是你的手下败将。”女巫得意洋洋。加隆没兴趣理她，但一个大意中了一脚。对方的攻击落到身上，被圣衣卸去，几乎没有感觉。正在此时，里屋的门悄然开启，大量僵尸向加隆扑过去。空间狭窄，腾挪不开，僵尸抱住他的胳膊又抓又咬，幸亏被圣衣阻隔，碰不到皮肉。“还好出门前没挑剔，穿了一件。”他心想，这玩意硬度不错，难怪穆吹得天花乱坠。女巫可不这么认为，她相信己方胜券在握。“冥王当然不会眷顾所有人，被他选上是无上的荣幸，作为人类自是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她言下之意，罗伽作为武士应该认命，并为僵尸之身感到自豪。加隆虽瞧不起他，但不免为之遗憾，好好一个男儿，身强体壮，结果变成这副鬼样子。他在教皇厅受了伤，十天半月爬不起来，由此可见，这僵尸躯体是同伴改造的，本人未必愿意。

女巫愈发得意起来，铜器开了钵，“叮叮当当”敲个不停。“冥界主君是无敌的，圣域必将败落！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捕获的两个灵魂已经穿过巨蟹宫来到这附近了。啊，你能感受到吗？精神力超强，是上古遗族的灵魂。炼化他们，我的力量将突破极限，成为神的代言人！”杂音钻入耳中，搅得加隆心烦意乱。穆来了，一定是，以灵魂的形式，在巨蟹宫找到了贵鬼。这是好事，也有很多未知因素。好的一面在于，巨蟹宫即使被立刻封印，他俩也不会困在扭曲的空间中。不确定的因素嘛，但愿他不至于干不过蛊师被她给炼了。

他只稍微担心了那么一下，就发现自己多事了，穆连这人都赢不了，不如回家种地。看够了罗法人表演，加隆耐心耗尽，燃烧小宇宙，打算送他们去见主子。祭坛座圣衣的力量被他唤醒，银色光芒闪烁，为这个邪恶的地方点燃奥林匹斯圣火。起火了！尸体闷闷哼叫，引燃，崩坏，风化，把小屋也点着了。藏身里屋的男人们纷纷跑出来，抱头鼠窜，但唯一的出口有加隆把守，无法通过。伟岸的银色身躯与一道黑影纠缠在一起，小宇宙撞击，放出刀一样的风刃。

火势蔓延，男人们口称圣主，向女主人求救。女巫不但不理会，反而放出鬼魂吸取这些可怜虫的生命据为己用。她慌了，乱了，这场面她完全没有料到，加隆也没有想到。祭坛座来源于奥林匹斯与泰坦巨人的战争——诸神凯旋，点燃熊熊圣火，这件圣衣就是圣火炼就的，吸收了神圣之力，除了教皇之影，它还是净化邪恶的利器，照亮暗黑的火炬。

“不错嘛，比他吹的还管用，如此一来省去我不少工夫……”加隆本想说：“哈哈哈哈，你去死吧！”转念一想，穆的灵魂就在附近，倒霉一点儿说不定已经进了容器。拆屋容易，杀人也不难，找东西却很麻烦，还是用别的办法吧。于是他把不死不活的罗伽，屋里新的、旧的、完整的、烂的，各类亡者一并扔进异次元空间，打碎他们脏手。女巫正用尸蛊控制新的傀儡，哪知加隆左手一挥全给她扔了。蛊术炼就的僵尸能和加隆过几招，可是没有意识，到底不是拥有自由意志的人类的对手，也可能是女巫的水准还不够。情急之下，她打开器皿呼唤鬼魂，却莫名其妙地叫了起来。

加隆闯进去，掀开帷幕，见女巫的指甲深深地抠进肉里面，血淋淋，湿漉漉，其状惨不忍睹。火焰蹿上屋顶，吞没碰到的一切，黑旅馆在圣火中迅速焚毁。加隆一瞥之下发现蛊师死了，狰狞的脸上勾起一抹诡异的微笑。

“叫你玩火……”虽然可恶，毕竟是个女人，衣着保守蒙着脸不肯给人瞧见。加隆大发慈悲把帘布盖在她身上，结果火星落上去，烧得一发不可收拾。那抹诡笑，自不待言，是穆的杰作。他说过，血咒毒辣，施法者与中咒人必有一死，两者相争弱的遭殃。给一个黄金圣斗士下套，留下蛊术的踪迹，让人寻上门来，这本身就是作死。穆保守估计要一个小时，其实用不到，罗法人就这个段数。只有贵鬼，经此一役大概会学乖吧。

加隆离开被诅咒的小屋，打碎房梁，阻止火势蔓延殃及邻居。什么时候开始，他冷酷的心不再愿意听到呼救，不想听见啼哭，还有人们绝望的惨叫。大概是老了吧，人老了容易心软，患得患失，变得不中用。比如走这一趟，完全没必要，穆七岁就能完成的任务长大了反而令他牵挂，瞎操心。“哐当”，屋脊应声倾倒，卷起灰烬和火星，加隆闪身避过。废墟之上黑影攒动，转瞬即逝。“是谁？”他敏锐地觉察了什么，加快速度追了上去……

从穆躺下去到睁开双眼，统共不到一个小时。他坐起来，抚了抚贵鬼的头发，小家伙打个呵欠，转过身子接着睡觉。虽然没有醒来，但他的精神状态与中蛊时大不相同，睫毛一眨一眨地跳动，准是在做梦。穆简单收拾了一下，心里感谢加隆，那人粗是粗，临走前还是给他盖了一件衣服。他唤来一个杂兵，想知道好事多为的家伙去了哪里，杂兵答非所问：“穆大人，阿鲁迪巴大人和艾欧里亚大人派了传信的，您要见见吗？”黄金之间交往不密，既然有消息，一定是公务，莫非巨蟹宫出了状况？他顾不得贵鬼，吩咐杂兵照看孩子，换上黄金圣衣匆匆赶去。沿途听传令的人讲，从刚才开始，巨蟹宫周围发生了几场零星的战斗。幽灵从宫墙钻出来，没有实体，守宫的人感到阴风阵阵，有些人中了邪，相互打了起来。

“中邪的人呢？”

“已经被控制了。狮子座、金牛座两位大人的小宇宙守护着隔离带，将大量鬼魂困在巨蟹宫，目前为止没有造成更大的伤亡。”

“好的，我明白了。”他只能这么褒扬一句，具体情况必须赶到现场亲眼见到才能做出判断。沙加，他在中阴的境界待了那么久，不会有事吧……以及，封印怎么样了……现在想太多没有用，要全力相信他。

穆在狮子宫见到了中邪的人，他们被恶灵冲撞，失魂落魄，口齿不清。穆在他们额头点上一些银星砂，加上小宇宙的安抚，这些人竟然从狂躁中变得安静。发疯的时候他们一个个力大无比，恶灵退去又软成一摊烂泥。

艾欧里亚奇怪地瞧着他：“你什么时候学会驱邪了？早不把这些东西发给我。”穆顽皮地眨了眨眼睛：“我刚才做了个梦，有人把恶灵架在祭坛上烤，效果出乎意料。银星砂是制造圣衣的材料，具有驱邪之效，我原也知道，可是它非常稀少，没有十足的把握不敢贸然使用。多亏一个好人托梦，有他试验在先我才敢尝试。”艾欧里亚听得一头雾水。这当头睡觉做梦未免不是时候，穆真是古怪，嘉米尔人大约都是奇奇怪怪的吧。可只要管用，谁又在乎由来？

沙加屈腿盘膝坐在莲花座上，小宇宙静静地燃烧，外表看上去很有把握。旁观者不敢怠慢，虽然看不见那边的情况，但还是替他捏了把汗。

此时的巨蟹宫充满邪魂，有迪斯马斯克时代的冤死鬼，有历代巨蟹积累的尸气。冥界之风呼啸而来，呜咽着，不像活物发出的声音。穆感到空气中有什么东西的密度在增加，两边的隔离带快要撑不住了，但沙加还没有动静。他张开水晶墙，立即听见“噼里啪啦”无形之物撞壁的声音。震动巨大，宫墙簌簌发抖，哀叹之声接连不断，令所有活人头皮发麻。

“这么多恶鬼，沙加你究竟在干什么？”艾欧里亚攥紧拳头，俯视着巨蟹宫，白雾一片令他焦急。

“别担心，我认为他快要成功了。分裂扭曲空间势必惊扰亡魂，还好没有冥斗士，我们撑得住。”穆还没有说完，成群的恶灵就从莲花座下钻了出来，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艾欧里亚只能抵挡前方，无法兼顾身后。他一声狂吼，向亡灵发起进攻，可是“它们”并没有实体，再强的力量击不中要害也无济于事。难道要袖手旁观？不，艾欧里亚管不了这许多，拼命挥拳，只求把恶灵吸引到自己身边，不让它们纠缠别人。

“沙加，你从哪里引来的亡魂啊？要是有事，我饶不了你！”邪魂无法穿透黄金圣衣进入艾欧里亚身体，于是覆在他身上一层又一层，企图用束缚使他窒息。他并不是无计可施，离子光速拳可以电离空气破坏波动传递的介质，是个绝妙的主意。无奈人与人之间挨得太近，他怕伤及战友，只能苦苦忍耐。沙加静坐不动，穆盯着他俩干着急，杂兵们自顾不暇，阿鲁迪巴远在山下的金牛宫，那边的情况一定也很危险，但愿他安然无恙。“啊啊啊啊！”艾欧里亚咬紧牙关，快要喘不过气，忽然感到有人在拍他的肩膀。“你在干什么？”他定睛一看，竟然是沙加。这家伙什么时候站起来的？他想出口抱怨，但看到战友们都没事，心里一高兴，就忘了自己的处境。

“尘归尘，土归土……”沙加挥舞念珠，处女宫升起金色光芒，小宇宙照耀之下恶灵消散得无影无踪。“哈……哈……”小艾握着脖子，大口大口地喘气，“你再晚一点，我就被它们坑死了！”话音刚落，轰隆隆的声响传来——巨蟹宫的封印落定。少许游魂还在冲撞水晶墙，然而已没有之前的气势。它们一无所获，叹息，哀哭，嚎叫，渐渐从空气中消失，毕竟圣域已不再适合死者栖息。

穆见大家无恙，又确认无虞，才收掉水晶墙抹了把汗：“呼，还真是，有惊无险啊。”沙加附议：“可不是吗，你给我挑的保护人怨声载道。”小艾急红了脸：“谁……谁有怨言了？”穆连忙替他们打圆场：“艾欧里亚，我从一开始就认为你是最可靠的！”一切终了，阿鲁迪巴气喘吁吁地赶上来与朋友们聚在一起。他们不常聚齐，人一多，口舌也多，免不了互相打趣。

“沙加退役了可以去看风水、生辰八字什么的，破土上梁，净化凶宅。”

“哈哈，穆是精神紧张，我就没怎么担心。”

“是吗？刚才是谁吓得嗷嗷叫，荷尔蒙爆发？”

“说起来还真是，有惊无险啊。”

“唔……完成了一桩大事……”

“可以节约香烛和黄纸的开支……”

他们正说着，碰见米罗风尘仆仆地回到圣域。他擅长打探，被穆请去调查冥界动向，毕竟他们不能总是坐在家里被动挨打。天蝎座执行任务回来刚好路过处女宫，与其他人齐聚一堂，说起各自的见闻，米罗的神色很不好。

“哈迪斯城有许多冒牌货分布在世界各地，冥王故布疑阵，不希望被我们找到。”

“我以为他会选择上一次落败的吴哥窟复活，因为魔星塔就在那个地方，罗法人正是在那里获得帮助的。”

“假的！吴哥窟什么都没有，我误打误撞在德国郊区找到了可靠的线索……”

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件原来是障眼法，哈迪斯真正的巢穴距南亚十万八千里。他们就地开会讨论了一阵子，气氛渐渐凝重。穆请每一个人坐下，保持冷静。有人垂着头，有人抱着臂，都是眉头紧锁无法释怀。他们很少这样敞开心扉聊天，议论过来思考过去，振振有词，有人拍起了胸脯，有的激烈反对，到最后都侧过头，男子汉的脸上挂满泪珠。艾欧里亚问：“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米罗坦然回答：“有啊，等人家攻过来，坐以待毙！”

这是一次看似突然却无法回避的会议，给刚刚告捷的巨蟹宫一役抹上了沉重的色彩。会开到很晚，大家求同存异，得出一个不怎么完善但无法反驳的结论。末了，他们拍了拍穆的肩，“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兄弟一场，活下来的人负担更重。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作为圣斗士保护大地马革裹尸，我们谁也不后悔！”

“啊，朋友，我从来没有想过舍弃任何一个人独自偷生……”

“我们也是！”

人散了，加隆不想和他们照面，挨到很晚才晃回教皇厅。乱蓬蓬的头发，灰蒙蒙的脸，烟熏般的颜色，像去阴间逛了一圈。他察觉穆表面上平静，实际上耷拉着眼睑，情绪低落。他不是刚获得一场胜利吗？还是干净利落的完胜，为什么好像哭过……

“你的小鬼呢？”

“贵鬼已经回去了，这里会……越来越不安全。”

“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也是……”

穆走上去，捋了捋蓬乱的海蓝色头发，上面掉下一些灰屑，格外惹人爱怜。在他眼中，这个男人从未如现在这般闪耀，散发着迷人的光彩。他开心、骄傲，继而捂住加隆想说话的嘴。

“无论你有什么发现，都不是现在……你倦了，我也很累，今晚我们都不说话，让我抱抱你好吗？”他凄然一笑目光迷离，劫后余生的夜里莹润动人。加隆几乎忘了心里的愤懑，丢掉连篇累牍的控诉，只顾着欣赏。放下吧，暂时的……就算有天大的事情也不是今晚，不是现在。

巨蟹宫警戒解除，杂兵们默默搬走防御工事。圣域看上去安宁了，实则酝酿着更大的危机。这一次他们没有自信，包括穆在内的所有人，位于88个星座顶端残存的黄金圣斗士，他们对日益接近的圣战忧虑万千，没有活下来的信心。月亮不懂情，肆意卖弄它的风雅，将银色的光洒到穆的脸上，他就像加隆在垂死挣扎间偶尔睁眼瞥见的一样，那么温润，那么纯净，美得不近人情。

“你刚才担心我。”

“我没有。”

“你想救我。”

“我没有。”

穆笑了，不再追逼，跟这个人争辩很难有结果。相识以来，穆很少主动勾住他的脖子，更不用说印上滚烫的唇印。他没有躲闪。穆想和加隆接吻，这是绝佳的机会，可是穆没有，只是看着他俊脸上风霜刻下的每一道痕迹，揣摩他的心。穆不大对劲，神经兮兮，举止失常。但加隆不喜欢计较，他不是说“不是今晚”吗？

也许天会塌下来地也要裂开，但不是现在。现在，加隆疲惫的心灵渴望温暖，一如汪洋上孤独的帆船等待泊入港湾，而穆，正想成为那座港湾，给他无边无尽的爱，用彼此的体温取暖。加隆原想破口大骂：“你这个混蛋，自作主张，装死什么的再试一次看看？”但他没有说出口。因为夜很静，月光清冷，圣域至高处的教皇寝殿，大床宽敞又空旷。

穆说：“风太大了。”然后走上去关闭窗户。加隆从背后搂住他，挨擦柔软的淡紫色发丝。海风吹进来，海潮声涌进来，因为有穆在，其他的变得不那么重要，也容易接受。他不想打破这一刻的美好。穆用实际行动倾诉着对加隆的爱恋，我爱你……他的温驯柔顺令人发指，放纵另一个人在宠溺中迷失了自己。他没有事，他也没有事，至少今晚一切圆满，美好得近乎梦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