囧晨昏

11.巫蛊

“你打算怎么办，去找他们？”穆将贵鬼轻轻放在床上，拨开他的刘海，露出额头和两点红印，又解开孩子的衣服。“他们倒是希望我找上门去交换条件，可我呢，偏不打算让他们如愿。”

“哦？”加隆对这一点持怀疑态度。

“论驱邪之术，圣域谁也比不上沙加，可是现在不能打搅他。我们嘉米尔人也有类似的办法，驱逐鬼魂，治疗巫蛊。至于管不管用，不试试怎么知道？”他灵巧的手指划过贵鬼的皮肤，检查中蛊的情况，变戏法似的。从印堂、嘴巴、咽喉，顺着人体经脉的重要节点一一往下。又把孩子翻转，在脊椎线上找到一处肿疥，周围好几个红点，类似昆虫咬噬的痕迹。“嗯，就是这个了。”他顾不上满足加隆的好奇心，捏住贵鬼的皮肤，顺着脊椎从下往上推，推到肿疥处暗暗使劲。那处皮肤肿了起来，膨胀变大，破裂出一个孔洞，爬出一只蜘蛛。旁观者翻了个白眼，捂住嘴，感觉比恐怖分子炸烂一半的膀胱挂在手臂上还要恶心。穆把毒虫小心地握在掌心，用小宇宙护着。蜘蛛爬来爬去找不到出口，没头苍蝇一样乱转。

“坟头土、巫蛊、尸蜡，还有血……”穆嗅了一下，分辨空气中的异味，“这把玩得不小，巫师用自己的血施法，破釜沉舟啊，她和贵鬼必有一死。”

加隆的眉毛早就拧成一堆，越来越不理解这些人的信仰：“你找到中毒的源头不就结了吗？”

“哪有这么简单。这些是她故意留下来让我找到的，想吸引我冒险，或者我胆子小求她私了。”穆笑了笑，见加隆不懂，于是把前因后果解释了一遍。流传于东南亚的蛊术，以血咒最为凶险，中蛊者非死即残，可若是失败，施予他人的咒术将反噬自身。贵鬼中了勾魂蛊，民间俗称“落魂”，蜘蛛只是一个引子、施法的媒介，找出来也没用，他的灵魂已经离开身体。“蛊师利用巨蟹宫阴气勾走贵鬼的魂魄，让他迷失在生与死的交界……”

“你派人去找呀！蛊术我也听过，要么杀掉施咒者，要么熬过去。第二种，你这宝贝徒弟显然不行，只能把巫师找出来杀掉。她既然有交换条件的意思，人多半就在希腊，随便派几个青铜也找到了。”

“不行啊，加隆。贵鬼的事我不能大张旗鼓动用圣域的力量，这是私事，而且错误在他。我们兴师动众地找上门，难保她不会狗急跳墙伤害孩子。加上巨蟹宫一事人心惶惶，谣言已经够多了，不能让它进一步恶化。”

“你说他的魂魄丢在巨蟹宫了？”

“没错，具体位置我不清楚，但肯定是在那里丢掉的。”

“巨蟹宫在封闭！”

“是的，我请沙加净化那里，拆断冥界与圣域的通道。”

“你可知道那是扭曲空间的事？你不让沙加停下来，小东西会一直迷失在里面。一旦结界形成，他的灵魂回不来，过几天就得死。”大多数情况下，穆尊重加隆的意见，但这一次不是：“我不会去找罗法人，亦不打算派人去找，我也不能打开巨蟹宫的封锁让沙加半途而废，这是我的原则。”

“哦，所以你的原则是，坐在这里流泪，然后眼睁睁看着徒弟去死。”冰冷的回答充满讽刺意味。加隆认为这是穆的本性，所以并不觉得奇怪——他毕竟是个师父死了袖手旁观，又不肯拉撒加一把的人，抛弃徒弟更是不在话下。

“当然不是……加隆，拜托你一件事，我不在的时候请你照看圣域，以影教皇的名义。封印巨蟹宫事关重大，成败在此一举，请你无论如何坚持到最后，这是你兄长的遗志。”

加隆微微一惊，来不及细想这番话的含义，就见穆手掌上的辉光消失，蜘蛛在白皙的皮肤上咬破一个小孔，钻进手背，留下指头大小的肿疥。

“你干什么啊？”

穆微微一笑：“这是一个勾魂的法术，我要沿着它寻找贵鬼的魂魄。蛊术千万种，我没有足够的时间一一分辨寻找解法，灵魂离开身体太久会死亡，只有中了同样的蛊才知道是怎么回事。”

“这不是罗法人希望的吗？你这样子很不负责啊，还说什么公事公办，你他妈的跑了算不算旷工？喂！等等，我才不替你收烂摊子呢！”

“加隆你说得对……”穆感觉眼皮沉重，自己随时会昏睡过去，“我没有管好贵鬼，应该承担责任。”某人跳着脚抗议，但并没有什么用。穆中了蛊术，翩然倒下。加隆一个箭步冲上前，飞快地接住，耳畔响起他最后的嘱咐，轻飘飘的声音仿佛从另一个世界传来：“千万别动巨蟹宫，不要惊动别人。遇到罗法人与他们周旋，圣域的事代我处理一下，我最多一个小时回来。帮我这一次，你欠我的情咱们两清……”

“喂！谁他妈的跟你有情，还什么两清，你这是什么态度！我凭什么听你的？信不信，你走了之后老子端掉十二宫自称教皇，那才是我哥的遗志！”无论加隆怎么吼叫，穆都听不到了，他的灵魂离开了身体，只余下浅浅的呼吸。他何尝不知这是一场不对等的较量，中了蛊毒，就相当于接受了蛊师的游戏规则，落入了对方掌控。实力再强，那种情况下也未必发挥得出来。

“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哼！莫名其妙。”加隆非常讨厌被人驱使，而穆根本不给他商量的机会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走、走、走……这时候走人，也太没风度了！他自认倒霉，把穆放到贵鬼身边，让师徒二人并排躺着。翻开穆的眼皮，里面有了中蛊的迹象。

“老羊、肥羊、小羊，你们一家惯会使唤别人，没一个好东西！”

那个女巫凭空消失在巨蟹宫，连皮带肉没了，何许人也？贵鬼的灵魂在巨蟹宫迷失，巨蟹宫空间扭曲，他应该要去巫师所在的地方，难道是在希腊？有另一个空间出口吗？是在罗法人的地盘吗？又或许背后就是冥王……穆走了，走得轻松自在，看上去胸有成竹，还许下一个小时返回的诺言，天知道他会不会作恶太多被困在生死交界的地方。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不到五分钟，加隆急得头发丝炸裂，在教皇厅踱来踱去：“作孽，作孽啊！让蛊师抓了你炼油！”

转了几圈，视线忽尔对上双子座圣衣善与恶两张高深莫测的面孔。“看什么看？他自己要去的，又不是我的错，你能干你劝啊！”人一旦陷入遐想，钻进了牛角尖，就觉得连圣衣也刁难他。四只眼睛空落落的目光落在加隆身上，像X射线一样钻透灵魂，盯得他喘不过气。“什么？要我帮忙？我有什么办法？也被那破玩意咬一口？想都别想！再说你急个屁呀，人家怼死你的本事都有，罗法人那点三脚猫的把式难得了他？”蓝发男子指着双子座胸前的破洞，“心疼他你自己去啊，从地下爬起来啊，使唤我算什么意思？我被你关进水牢里，十三年前就报废了！”他和圣衣的精神体对峙，气急败坏。双子座不会说话，但四只比划的手仿佛能释放出一股无名的力量压迫加隆的神经，好像被撒加瞪着。他“啊啊啊”地大叫，最后抱着头投降：“好吧好吧！你是我哥，天生压老子一头，但你不能让我去送死，你他妈的还没有修好。没事玩什么胸口碎大石，叫我穿杂兵服去打架吗！”他怨声不断，风掀起窗帘的一角，银光四溢。教皇的影子，危急时刻出现在圣域。拥有相同的容貌与声音，兄长的左右手，继承他的遗志，祭坛座……加隆斜了座圣衣一眼：“你让我穿我就穿，岂不是太没面子？”

爱琴海畔，希腊圣域山下某座小镇。

一大早警察就出动封锁了交通。有镇民报警，发现人类烧焦的残肢，警方初步断定为一起邪教引发的命案。街角墙下大量尸首堆积，惨不忍睹。这些人死于一场爆炸，奇怪的是没人听到响动，案情扑朔迷离。人们围聚在警戒线外议论纷纷，男女老少无不满怀恐惧，这看上去比之恐怖袭击更像灵异事件。几个深色皮肤的男子混迹在人群中，只看不说话。其中一人使了个眼色，同伴们陆陆续续离开现场退入旁边的巷子。几人一边走一边用南亚语言交谈，走着走着，来到小镇边缘一所住宅。白色石质建筑，与其他民居别无二致，应该是小吃摊老板提到的黑旅馆。为首的男子推开门，放缓了脚步。室内帘布遮蔽，灯光昏暗，各种质地的器皿随处可见。

男人以手抚胸，姿势虔诚：“大人，我出去看了，没有发现可疑的人，圣斗士并没有出现。”屋子深处飘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是吗？蠢货，看看身后，你们被跟踪了！”众人愕然，回头一看，进门的位置不知何时多出一道人影，闪着银光。“嘿嘿嘿嘿，看来我不算可疑的人。”刚进屋和已经在里面的男人们纷纷站起来摸武器——机枪、手雷、长刀——就要往可疑者身上招呼。

“都住手！他是圣斗士，寻常武器搞不定的，退下。”这群极端教徒，男人竟听女人的命令，台上读圣训，桌下玩巫蛊，可见意志不坚。加隆瘪了瘪嘴，露出鄙夷的神色。没错，堵门男子就是他。他非常满意这里光线暗淡，让人看不出他穿了什么。说来丢人，这是白银圣衣祭坛座，有一点出乎所料——这圣衣居然肯让他穿上。

男人们端着武器退到里面，同时关上了里屋的门，外面剩下加隆和藏身深处的女性。她极有可能是下蛊的女巫，穿越冥界通道从巨蟹宫来到这里。“你不是白羊座的穆先生，我听说他穿着金色的圣衣，圣衣不是金色的最强吗？”她这样不要命地问话，某人老大不开心。突然，加隆注意到角落里，一堆堆黑色塑料般僵硬的玩意叠在一起，散发出古怪的味道。说臭也臭，但不是纯粹腐烂的味道，更夹着一股阴邪。

“你知道个屁。”

女人爽朗地笑了起来，可惜一点儿也不悦耳。单听声音，她的年龄不算大，可是像乌鸦一样聒噪。接着，加隆听到金属响动，“叮咚叮咚”，似乎是铜器。女子发话了：“好吧，我承认，我不知道你是谁，也不清楚你们的关系，我的任务是钓鱼。小鱼之后，又钓了条大的，真正的大鱼啊。我原想，穆先生的徒弟魂魄精纯，他若不肯向我们低头，便炼了这个小鬼，想不到后来的这个更加美味。”她的声音干瘪，陶醉时尤为诡异，听得加隆浑身起鸡皮疙瘩，心想：“得意个屁！小东西的师父才不是省油的灯，七岁就能搞事情了，也只有那个傻瓜老哥会担心，老娘们迟早要糟。”

“我对钓鱼没有兴趣，你也别想炼油了，有遗言赶紧留下来，等我杀光了你们，剩下的去说给你们的主人听。”

“呵呵呵呵！”女人笑着，摇动手铃，屋子四角出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动。那堆黑色物体动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调整姿势，慢慢站好，喉咙呼噜呼噜地响。这玩意是……僵尸？巨蟹宫的事情使加隆起疑，他们担心的终于成为事实摆在面前。“哟，你们不信主了改投冥王，这样好吗？”没有生气的东西，纵有四肢，加隆也不认为应该称之为人。“它们”从四面八方扑过来，好在实力不强，只是骨头架子一堆，被三拳两腿打得稀烂。尸体的力气比普通人大，但对付圣斗士还远远不够，就是有点恶心。

“啊，我们匍匐在雅典娜脚下太久，那个小姑娘毫无建树。我们没有国家四处流浪，被异教徒欺负！冥界的主君即将复生，他许诺给信徒永恒的生命。你应该感受一下，并且考虑，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弃暗投明向他效忠！”

“你承认了，巨蟹宫是你搞的鬼。”

“呵呵，那是冥君的指示，不过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呢？”

被加隆打碎的僵尸残肢，手臂摸索找到躯干，把自己拼好，组成一个更大的尸堆，力量也强了数倍，核心处隐隐散发出黑暗的小宇宙，和人类的不同，是暗星。

加隆皱起眉头：“死神就这点能耐？算了我也不想一一打听，制服了你直接问你的大脑。”他左手爆发小宇宙，扭曲的尸堆被炸成碎片，非常非常碎，无法再聚到一起。“实话告诉你吧，你们压错宝了，现在后悔还来得及，要不要重新考虑一下？”

“银色圣衣……不，白银圣斗士没有这种力量，你不是普通人。啊，我想起来了，祭坛座，你就是传说中的影子教皇祭坛座，长得像前教皇撒加，迷一样的人物。”加隆不禁为她鼓掌：“功课做得不错嘛，最近的消息都知道。对，我就是祭坛，你可以这么认为，不过知道这些对战斗不会有任何帮助。既然你知道了，我的提议是，投降，或者死。”女子听了毫无惧意：“哈哈，我想你误会了，那群尸体只是一些空壳，守门的。”

加隆一瞥之下，才发现刚才停尸处的地上是希腊人的衣服。他们都是些平民百姓，这间屋子的主人，不过贪点小财做旅社生意，接待身份不明的游客，哪曾想招来无妄之灾。女巫感受到他生气了，从气场微妙的变化。能惹他生气，比收到上好的毒物还令人开心。

“别着急，你很快就会和他们一样，成为我施法的材料。罗法人真正的战士在等你呢，你装成护卫骗了他一次，这笔账也该算一算了。”

沉重的脚步缓缓响起，一名武士出现在女巫的身边。他坐在黑暗中，不发出一丝气息，看起来也是个死人。加隆倚着门框，姿势都不打算摆，他看不上这群蝇营狗苟的家伙。那人接到女巫的命令开始接近他，死人样，穿着一种黑色宝石制造的护甲，线条锋利，造型张扬。“见了老相识不打个招呼吗？罗伽，你认一认眼前这个男人，是不是教皇厅隐瞒身份偷袭你的那个。”加隆大手一拍。哦，这个家伙，不对，是死尸。罗伽，活着不怎么样，死了还是没出息，话说他只是被一脚踢飞重伤而已，怎么就死了呢？加隆当然没把他当一回事，只是对起尸这件事彻头彻尾的感到恶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