囧晨昏

沙雕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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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祭坛第一部】占星山(撒穆)11

11.抉择


转眼开春,年少的圣斗士陆续离开圣域,前往各自的修行地。修罗走了,迪斯马斯克走了,阿布罗狄走了,撒加也想找个地方逃跑,躲避尴尬的时局。奈何他一介标准希腊人士,没有缘由没有命令只能原地踏步,留在这座被世人遗忘的巨大古迹中。

训练场上的人日益减少,日常经过的地方寂寞寥落,上一次见到穆是什么时候?他快要想不起来了。随着时间的流逝,重复单调的节奏,过去的人和事渐渐不那么记得了,穆却是个例外,人走了影子还在,在撒加的脑子里徘徊。图书馆偶遇,无数个夜晚竞技场的对战,双子宫外草坪的休憩,无一不在脑海里回放,提醒他那个人的存在。

人少有人少的好处,撒加自我安慰,现在这样不用总是绷着神经留意一言一行,装出笑脸应付各色人等。比如坐姿,一个人的时候跷二郎腿或者干脆趴着都没人在意,虽然他到底不会那么做。正经太久,令人忘了放纵的快乐,神思渴望却迈不出勇敢的一步。

“我这人真是……”不可救药。他这么想着,在双子宫外的草坪上滚来滚去。

日复一日的枯燥乏味,撒加脑子里倒腾起古怪的情节。如果凯瑟琳是男孩,那么《呼啸山庄》的故事会怎么编呢?会不会愈发复杂,变成一盆狗血当头浇下来?再说加隆那小子,一走十天半个月看不到人影,究竟在干些什么?会不会堕入黑帮,更坏的情况是进了牢房?这世上没人能矫正他的反社会人格吗?撒加知道这是胡思乱想,果真应验,作为哥哥未必受得了。

“唉,好烦呀……”

烦恼的男子想了很多,关于圣战,关于教皇和雅典娜,然后是国际局势,苏联解体,中越自卫反击战,石油危机。绕了一个大圈,最后还是想起了穆,数不清的念头中,想到那个人的次数最多,让他怀疑自己有病。

史昂的脾气并没有像山体滑坡一样垮下来,但撒加的境况是一日不如一日。艾俄洛斯越来越多地出现在教皇厅,撒加却被派到遥远之地一去数日,就连两个圣斗士的辖区也发生了微妙的置换。撒加情愿不想这些,在气候寒冷的地方特意多穿一件衣服,谨记穆的叮嘱。

教皇的远派某种意义上成了好事,好过他憋在希腊被流言蜚语淹没到窒息。圣域有股不好的风气,杂兵和训练生自身素质不怎么样,却喜欢拜高踩低。撒加风光那么久,早有人看不惯了,趁此机会大加作贱,说他如何不堪,是第二个猎户座渣加,迟早要被教皇制裁。

撒加曾想,要不要利用在外的机会去嘉米尔看看穆?辗转了好几个夜晚,无法入眠,亦没有一个明确的结论。见到他了怎么办?说什么,做什么?念兹在兹期待的又是什么?穆也是这样想着自己吗?万般设想在心底翻腾不休。

如果只是一次短暂的约见,吃顿饭,喝杯水,坐一坐,然后与他挥手告别,和不去有什么区别?不,比不去更傻,像个傻瓜……最终,这些念头统统被撒加否定,归为荒谬,倒进了垃圾桶,见穆的计划无疾而终。

七十年代的主旋律无非是大国之间那点破事,史昂有收权的意思,撒加顺水推舟乐得不管。他自认过去管太多了,简直吃饱了撑的。反正天塌下来有女神像顶着,圣斗士还是多吃饭少说话为妙。他一不做二不休,把报刊杂志都戒了,闲来无事就想找本书看。一天晚上灯光充足,小说纸面上忽然出现一个黑影,严重影响阅读。撒加不由得叹了口气。好事不能想,一想就泡汤;而坏事,哪怕动个念头,都会立马应验。

“加隆,你能不能退后两步?挡住我的光了。”

空旷的双子宫响起硬物摩擦的噪音,“咔嚓咔嚓”……

“不要在房梁上吃东西,碎渣掉到我书上了。”

此言一出,头顶上立刻传来一大通抱怨:“哥,你过分了啊!这也不许那也不许,我好心回来陪你,什么态度啊!”

撒加轻轻拂去弟弟制造的生活垃圾,阖上书本避免二次伤害:“我宁可你出去浪,至少比较正常,千万别回来陪我,我受不起。”

“没良心啊!”加隆居高临下指着撒加,“你继续装,别以为我不知道。老头子挤兑你不给事做,包子成精长腿跑了,你要死不活地赖在这里拿我撒气,像个什么呢?孤家寡人,对,孤寡老人,形单影只,孤苦伶仃,天煞孤星……”

“停停停停停!”撒加紧紧地皱起眉头,“一个人没什么不好,感谢你的絮絮叨叨,我现在觉得清静比什么都重要。你若当我是兄长,拜托再帮个忙,没事的话赶紧走吧,哪儿凉快哪儿待着。”

加隆见哥哥反应强烈,反而来了精神:“你总算认识到我的好处了,虽然态度还是很恶劣,而且言不由衷。”聒噪者跃下房梁,一屁股坐到撒加边上,螳螂搓手的姿势,标准反面人物出场,“你过得不痛快,只有我心疼,今日这般情形我早就预料到了。咱俩一母同胞,同一批次产品,史昂看不上我,也未必真心待你。”

撒加嫌肉麻,往旁边挪了半米:“你这话什么意思?”

“认清现实吧,兄弟。你和我一样,骨头太硬,不是史昂的菜,老爷子啃不动,嫌磕牙。你瞧,过去人少的时候他拿你当干儿子养着,让你为他卖血卖命,肃清叛乱。现在亲儿子有了,新玩具也有了,对你呢?安个莫须有的罪名剥夺辖区派去戍边,你以为还能翻身吗?”他说完,冲撒加眨眼,期待兄弟的反应。

“胡说八道!”撒加气不打一处来,“你常年在外,圣域的事情知道什么?”

“我怎么不知道?”加隆拍打胸脯,“从端水倒茶的杂兵,到附近村子的农民,谁不知道你?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外面的人不带立场,看你们像水箱里的热带鱼。雅典娜诞生那天,教皇亲手将她捧在手里主持洗礼,远近数百个教区连美国加州的神父都到了,你在地球哪个旮旯?女神都不让你沾一下,还当自己是教皇的干儿子啊?哥哟,你想多了,老东西故弄玄虚,一直以来他理想的继承人都不是你。你是一把利刃,是狼,而他自己就很锋利,他要的是笨蛋,是狗,是磨刀石。我可怜的哥哥……”他粗糙的大手摸了摸撒加的头,看上去痛心疾首,“我哥太认真了。老头希望你退下,老实本分地做人,让穆辅佐艾俄洛斯接手圣域,你怎么就没看懂呢?”

“那只是你的猜测而已,片面之词!”撒加侧头闪开,让加隆的抚摸落空,接着道,“你一向偏激,愤世嫉俗。艾俄洛斯露脸多不过干些差遣侍女、照顾女婴、洗澡喂奶的活。和妇女儿童打交道这种事情确实应该交给他,我做不来的!”

“好吧,我承认自己思想不良,这一点好难矫正,但是我的邪恶在明处,你的对手坏在暗处,我是通透的黑,他是灯台下的影,这么玩下去你输定了。”为了给兄长提个醒,加隆决定透露一些有实际意义的信息,“你不是总挂着我,想知道弟弟平时在哪里,干些什么吗?”

撒加默不作声,算是承认。加隆乜着一双眼,一副“我就知道”的表情,“我跟踪圣域的一拨人去了柏林墙……”

撒加一听,果然来了兴趣,向加隆问道:“去那儿干吗?东、西德分裂好些年了,二战之后那里一片废墟,没有恢复圣斗士修行地。”

“你多久没出去了?”加隆反问道,“圣域掌控整个世界,每日要处理的事务多不胜数,你赋闲就意味着别人忙起来了。两次世界大战期间,德国无论工业还是科技都有着引领时代的实力,废墟之下不可能全是建筑垃圾,只是埋在那里没有人敢动而已。”

“你是指纳粹的黑科技?”撒加不解,“海因里希的确有几所地下实验室,前不久新纳粹复辟,在西方社会大肆作乱,是我亲手镇压并封锁了那里。里面有大量常人难以想象的仪器、实验记录,他们不仅钻研科技,还涉猎黑魔法,曾经派遣一支部队到印藏边境寻找世界轴心,意图征服大地。教皇大人下过命令,主犯就地正法,研究员流放西伯利亚,仪器摧毁,资料封存……”

“这就是了。”加隆双手一摊,“你看,有了麻烦找你,分好处的却是别人。仪器摧毁了还可以再造,只要有设计图在。那些资料不用想了,已经被某个你讨厌的家伙接手,遣属下全部押送到西伯利亚——新纳粹研究员流放的土地。新的实验基地施工在即,计划建造全世界最深的钻探井,研究赫尔海姆。地址选在永夜港以北的冰原,军事隔离带已经设好,工人和圣斗士、科学家之类的全部就位……”

“他这是作死!”撒加怒气冲冲,打断了加隆的叙述。对方乖巧地闭上嘴,瞅着哥哥,颇有得色。

七十年代的世界格局无非大国之间那点破事,撒加遭史昂冷落,远离的阵地自会有人乘虚而入,填补空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摧毁他曾经努力经营的一切,反其道而行之。左倾、右倾、资本、共产,本质上没有区别,都是政客玩弄的概念。加隆觉得自己不用多说,以哥哥的智慧,稍加琢磨就会明白问题的严重性,平衡一旦打破,再难回到正轨。

撒加恨恨地道:“哼!果然是那家伙的作风!正经事做不好,爱玩颜色那一套,满口正义,背后射暗箭。看看今天的亚洲还有东欧,墙上写满标语,国民穷得要饭!不懂教皇怎么会答应!”

“别着急表态。”加隆做了个收声的动作,提醒他话不可以乱说,“人家会说公社的好处,破除阶级,世界大同,说不定还和女神的理念不谋而合呢。你以后肯定不能看言情小说了,只能多听宣传演讲,背红皮书,练练字,写心得报告,没准还要在宫殿里刻表忠心的字句呢。”

撒加想着自己的事情,不理会弟弟的嘲讽:“我有一个监考过的圣斗士在西伯利亚修行,现阶段不好同教皇讨论这件事,且让他留意,等情势扭转了随机应变。就不知他肯不肯卖我这个人情。”

加隆吹了声口哨,朝桌上的玫瑰花挤眉弄眼。撒加不是爱花之人,这玩意儿一看就知道是谁送的,为什么而送。

“格陵兰岛离永夜港也不远,何必舍弃亲信,向外人讨情分?我看玫瑰花就很好,美艳又可靠。包子什么的跑了就跑了吧,你应该找那个人,保证超额完成任务……”

“去你的!”撒加一把抓过去,加隆灵巧地闪开,让他的偷袭扑了个空。做弟弟的嘿嘿笑,认为这才是兄长的正常状态。加隆早就觉得撒加与穆交往不妥,借此机会大加抨击,说史昂不好,徒弟一脉相承自然也好不了:“你呀,别在他们两个身上浪费时间了,赶紧想个出路吧。”

撒加不想搭理亦没有怪他,加隆不知道白羊座试炼自己插手穆的教学一事,因此把情况看得过于糟糕。犹豫再三,撒加为加隆着想,觉得还是不告诉弟弟比较好。

“加隆,西伯利亚的事情多谢提醒,我会继续跟进,别的你不懂不要胡说。俗话说‘人无百日好’,此一时彼一时,这段时间风声紧,你出去避避,别被人看到了利用这个做文章。”

“你怕什么?怕别人知道你有个弟弟?还是我暗地里帮你办了太多伤天害理的事情困住了你的良心?”加隆瘪起嘴,一脸不爽,“我没你高调,也没你大意。与其提心吊胆怕人发现,不如把他们杀了,先下手为强,一劳永逸。”

“加隆,你这些年都经历了什么啊?上次也是,满嘴杀人越货违法犯罪的勾当。”撒加越听越不对劲,“以前你小,老爸不在这里,我由得你胡说。如今几岁了?我要你安身立命你从来不听,不要你做的事情倒是一件不落,常把这种事挂嘴边不怕惹祸吗?”

“不怕呀!我为什么要怕?”加隆叫道,“倒是你,弟弟不怕你受骗,怕你自欺欺人。要说犯罪,哼!扪心自问,你哪天手上没沾血腥?圣斗士不杀人难道杀猪呀?”他一连几个反问,逼得兄长无力还口,“真相背后丑陋不堪,历史是胜利者书写的,你以为史昂的教皇之路就干净,就不是一本血债了吗?”

撒加沉默不语,这番话如惊雷在脑海中轰隆隆炸开。是啊,史昂也有一本生命书写的烂账,谁干净,谁脏?他想起了穆说的“嘉米尔童话”,史昂为了稳固圣域,不惜压迫同族制造惨案。撒加原也知道,功绩下的奠基石多由人头垒成,只是穆的美好让恶行变得无法忽视。曾几何时,高耸入云的巨像在无形中松动,开裂,层层剥落,露出粗陋的内部结构,令人不忍直视。

穆这件事暴露出圣域制度残酷的一角,选拔一个青铜往往会有九个训练生死亡,这还是最下级圣斗士的存活率。他们受任之后也不见得长命,否则哪来那么多空缺一年到头找不到人填补?圣域一天要死许多人,一年要消耗掉无数无辜的生命,还有各式各样杀人越货的任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再神圣的圣衣也无法掩饰其中的腥臭,何况圣衣本身就是嗜血的。

加隆的道理没错,但结论撒加不打算接受。世上任何一处和平都是战争造就的,没有台风过境,哪来之后的平静?什么事都得人来做,包括玩命的行当,而教皇恰巧扮演了这个角色又被自己遇上,少年时代的信仰根深蒂固,此时想抽身已然太迟。

他想了想,对弟弟说:“人生在世没有清白的。别人我管不了,但撒加有尊严。杀人可以,灵魂不卖。要么堂堂正正地活着,要么轰轰烈烈赴死。我不是某人,能表里不一地过这一生,同时奢望别人的崇敬。”

“哥,你被洗脑了吧?”加隆伸手在他面前乱晃,想看他的神志是否还清醒,“清名这种东西是胜利者的桂冠,一旦失败,什么脏水都会泼过来。你看历代教皇,哪一位不是流芳百世?他们真的香吗?刻上叛徒烙印的就一定臭?我看未必。打个比方,某天你想通了杀掉史昂,再栽赃艾俄洛斯,一石二鸟,你就是教皇。某些人比谁都爱惜自己的名誉,到时候不一样身败名裂,除了丧命还要丢人。”

“住口!加隆,你太过分了,你把我想成什么了?”撒加愤然而起,“现在这个情况,你不许杀人,包括艾俄洛斯在内,谁也不许杀!”

“别……别,我就那么一说,你还当真了不成?千万别跟我提杀人,我胆子比你还小,我晕血。”加隆扶住额头作眩晕状,哎哟哎哟地哼唧。他嘴坏,但不是傻瓜,懂得察言观色,知道什么时候该大胆进言,什么时候该乖乖闭嘴。撒加恼羞成怒证明他说中了,现在不承认没有关系,引导引导,以后会开窍的。

好容易卯足了吵架的劲,一时间没了对手。加隆认怂,撒加不得不跟着他偃旗息鼓,一股气没处发泄,吐出几句抱怨之词,“你这小子……总是这个态度,要毁了我才甘心吗?”

“不……想毁你的人很多,不包括我,我要害你早下手了。早年那些事,随便挑一件说出去都够你受的。你是我哥,我不会那么做。”和往常不同,加隆没有在激怒撒加之后逃跑,而是选择了双子宫一个角落休憩。冷冷的地板他随意一躺,头枕双臂,然后一言不发望着殿外的月光。“你对别人混账就算了,我是你弟弟!怀疑我就直说,咱兄弟也别做了,我立刻走人,永远不在你面前出现。”加隆侧过身子换了个姿势,把自己扔进建筑物的影子里。半夜有人扔被子到他身上,他一把扯过去遮住头,不计较是谁送的。

加隆固然顽劣,口出狂言,但那是挫折感使然,撒加同他一起长大,不忍对其苛责。被史昂冷落以来,除了这个弟弟,双子宫没有来过一个访客,连杂兵都绕着这儿走。只有加隆不在乎这些,兄长好的时候他无影无踪不凑热闹,坠入低谷他忙不迭地赶回来,出谋划策,赶也赶不走。

“唉……”撒加叹了口气。也许当年追随史昂效仿他的传奇人生是个错误,该逃离圣域的不是穆而是自己。弟弟与教皇性情不合,他孤身一人搅在不清不楚的混水中,把初心忘却,与理想背道而驰,渐渐失去了当年的那份纯真,还不如带加隆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回学校念书,洗净双手。可以是教会学校,一样沐浴神恩,兄弟互相帮扶,同心同德,何必沦落于此?

史昂和穆这对师徒有他们自己的恩怨纠葛,不该一时冲动掺和进去。那天之后,撒加渐渐看出教皇对穆别有安排,有备用计划,未必会让徒弟送死。白羊座的测试结果出乎意料,打乱了老人的步骤更打痛了他的脸,愤慨之下当然拿自己开刀。撒加没有证据,但隐约感觉出来了,这么多年圣域不是白混的,事情做下去他就知道今日的后果。

若不是老爹,就不用来圣域,多好,以兄弟二人的能耐,未必没有出路。若是没来,史昂就能永远保持圣者的形象被供在神龛上崇拜。若是没来,就不会遇上穆,少了许多剪不断理还乱的烦恼。可惜这一切全是撒加的妄想,他不但来了,还是哭着喊着来的,作为双子座圣斗士,已经无路可退,只能紧紧地抱住尊严,不成功便成仁。

“加隆……你还是不明白,阿布罗狄他们也不明白,我撒加到底想要什么。”

第二天天不亮,墙角就只剩一团皱巴巴的被子,人没了。加隆那小子不知道溜去哪里了,而撒加的担忧才刚刚开始。一连几天都是这样,他弟弟鬼鬼祟祟,昼伏夜出,不与人交谈,被撒加逮住就摆张臭脸,让人瞬间失去询问的欲望。不过,敏感的哥哥还是发现了什么——加隆被子底下露出一个盒子,木质棕漆,上有描金古朴的花纹。一般情况下,撒加不翻弟弟的隐私,哪怕知道他没干好事。这一次其实也是,只是那玩意藏得不深,收拾房间的时候掉了出来,显然加隆对兄长没戒心才这么随意放置。

撒加忍住好奇没有去打开,选择等加隆回来。左右无事,索性一次问个清楚。加隆一副流浪汉的模样,摇头晃脑,哼着小曲进了双子宫,被撒加堵了个正着。撒加站姿标准,双手抱臂,威风凛凛,在进门不远的地方充当门神,把加隆吓了一跳,满口嚷嚷:“哥你没事了站这干吗?吓死我了!怎么也不吱一声?哪不舒服吗?”说着就要伸手去摸撒加的额头,被对方侧身避过。

撒加不想和他啰唆,单刀直入:“你怎么还在圣域?整天玩失踪,故意躲着我,又要干什么好事了?你这盒子哪里来的?”

“盒子?”加隆料想他没打开过,否则不会这般淡定,于是眼珠子一转有了计较,“我正在长身体,需要营养,晚上肚子饿了要加餐,你这宫里的食物不够。怎么呀,你也要吃夜食,在枕头下面藏点心吗?”

“呸!”撒加啐了一口,“你跑到我这里来专程为了吃吃喝喝?”

加隆反唇相讥:“对呀,我又不是你的包子。”

兄弟二人一言不合争了起来,木盒子转眼间落入加隆手中。他以变戏法的速度左手递给右手,却没能瞒过撒加的眼睛。也许厌倦了你追我猜的游戏,加隆一把打开盒盖,露出猩红色绒布和一柄匕首:“我他妈的还不是为了你呀!你总说要有备用计划,现在却怂得不行。喏,看看,这才是你需要的东西!”

撒加知道里面不会有好东西,但万万没想到会是凶器。他自顾自地想着地球的事情,而加隆已经跑偏到火星上去了。宫殿里斜过一抹树影,是地球自转的结果,却令撒加想起数日前双子宫的遭遇,登时汗毛倒竖。

明明打盹来着,他靠在自己宫殿的石柱上,很放松地胡思乱想,醒来竟有人在身旁,还用奇怪的目光打量自己。整个圣域他唯一不想被洞悉心事的就是此人,谁知道会生出多少是非。现在加隆在这儿,隔墙有耳,那小子又管不住惹事的手和嘴,一旦被人听见或者看见……

撒加阴着脸:“你!给我出去!”他把那个倒霉的盒子盖回原位塞进被子,确保不被人一眼发现,然后抓着加隆的衣领往外面拖。一个拽一个赖,兄弟二人差不多力气,在双子宫前前后后磨了老半天才离开。

“好说好商量,抓我干吗?”加隆一路骂骂咧咧,抵不住他哥的暴力,“是你自己要看的,看了不满意关我什么事?松手,衣服抓坏了,你这个大渣渣!”

“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撒加担心弟弟身份暴露,没工夫瞎扯。君子动手不动口,他拉着加隆到了圣域外面的海滨,确定周围没人才撒手,接着对其一通训斥:“你知道现在的情势吗?双子宫已经不是安全之所了,什么人都可以窥探。你大张旗鼓地掏出凶器,杀这个杀那个,要这样你先把我杀了吧!”他一边说一边拍打胸口,显然过于激动。

“杀你干吗?”加隆不解,“杀了你又不能当教皇,你都这样了。但杀了他们可以呀。”他怕撒加犯糊涂,又把利害关系重申了一遍,“你说我不了解圣域的情况,好啊,我为人很客观,立刻把方圆几百里走了个遍。杂兵现在都亲近艾俄洛斯,女神也交给他照顾,教皇的办公桌是他擦的,你从前的辖区也归了他,支持你的人全部被流放,一个比一个远。还想当教皇呢,你觉得自己有戏吗?”

“你……你……你说什么?”撒加气急,浑身颤抖,“这里是圣域,有些话你可以想可以猜,但是不能随口胡说,懂不懂呀?”

“诚实一点儿吧,哥哥,你的烦恼都是憋出来的。老头子下定决心,你以为还有一线生机?噗——”加隆坐在礁石上轻蔑一笑,“要我说,与其等到那一天,你跪在艾俄洛斯面前背书,不如趁现在把他杀了,再把选他的愚蠢教皇一起干掉。”

“不行!”撒加冲弟弟咆哮,惊起一片海潮,“我是圣斗士呀,你明白吗?在雅典娜神像前宣誓要维护正义,这一点改不了了。我不能杀他们,不能走你的歪门邪道!”

“歪门邪道?”加隆哼了一声,“哥哥,咱们出生那一天,妈妈生下你之后难产了,医生用手术刀把我剖出来。从那一天起,她就恨透了我,因为我不走正道,让她受二茬罪,还多了一条永远无法消失的伤口。你从小就是好人,是君子,是别人家的孩子;我是恶棍,是混蛋,是多余的,我们怎么可能同道?”他发现自己跑题了,擤了擤鼻子,话锋一转,“可是我知道你,你也不是什么善主。你瞧不起我的生存方式想学史昂,可惜你学不像,骨子里还是我这样的混账。差不多一点儿吧,坦诚一点儿,小心跌下来摔掉自己的牙!”

撒加自觉失言,戳中加隆的痛点,哪知弟弟以极快的速度还击,也在他的苦处捶了一拳,两人打平,各有各的难过,于是他不再有愧疚感。

“我会变成怎样不须你操心!你走吧,这些年来你帮过我也损过我,咱们互不相欠。”

“你要跟我划清界限?”加隆狠狠地说,“为了肉包?为了一老一小两只没良心的羊?”

“别用这样的口气说他!”撒加眉头紧皱,耐心快要消耗殆尽。

加隆冷笑道:“我不操心你,但是谋杀计划已经开始了,你和我都无法回头。”

“什么?”撒加吃了一惊,再次揪住他的领口,“你起来,到底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

“哥哥,你真是纯洁得可爱!你以为女神是正义的教皇他清白吗?”撒加虽然生气,但是加隆不怕——他越生气就越证明自己没有说错,撒加脸上惊愕的表情令加隆无限满足,“我听说普通锐器杀不了神,为了寻找弑神之物,数年来踏遍世界……”他斜斜地望向撒加,眼睛里映出和自己一模一样的男子,语气充满讽刺,“你猜我发现了什么?世界各处找不到的东西,竟藏在占星山的祭坛下。那把匕首是教皇或者前教皇存起来对付女神的,上面有黑寡妇的诅咒,能杀死她。什么忠贞不渝,肝脑涂地,我看都是放屁!”

“什么?加隆,你上了占星山!还动了上面的东西!”撒加一拳挥过去打个正着,“可恶!你这目无法纪的家伙,那是只有教皇能上去的地方啊!”

加隆挨了一下,没觉得怎样,一把擦掉嘴角的血迹:“教皇?你以为我在乎吗?你以为我和你一样,把那烂玩意儿当作毕生理想?呸!请我做我都不去,有什么了不起!一座荒山充牌坊,又难看又难爬,早该垮了!”

撒加理解弟弟的叛逆,同情他的遭遇,允许他胡作非为甚至伤害自己,唯有一样是他承受不了的,那就是占星山。幼年离家,在黑衣人的马车上担惊受怕,透过车窗,撒加第一眼看到这座山峰就产生了莫名的亲切感,觉得那是自己的归宿。少年时的梦想和全部的信仰都寄托在上面。加隆可以辱骂教皇可以嘲笑自己,但不能玷污他的梦。

“你再说一遍!这样大逆不道的话,就算我是你哥哥也饶不了你!”

兄长打他,加隆既不还手也不示弱:“说就说,你以为我怕?你堵住了我的嘴,堵不住大势已去和越来越强的挫败感把你压垮,把你击碎,夺走你的理智,摧毁一切,再把你引上歪门邪道,成为我现在的模样!”

“加隆你混蛋!”

遥远世界的另一端——嘉米尔魔境,穆正在石塔里修理圣衣。未出师的时候,他奉命打磨过祭坛座,当时做得不甚满意,现在闲了,时间也多,于是拿出来重新处理。忽然间,他心里升起一股恐惧,心跳加快,一闪念的工夫凿子划破手指,滚圆的血珠从创口滴下,流得圣衣上到处都是。

“这是怎么了?”他自问从做学徒开始从没犯过类似的低级错误。好好的怎么会心神不宁?他感到有人在挣扎,呐喊,抓破胸膜,揪扯动脉,一波一波穿透圣衣传到心里。在他心慌意乱的关头,一个熟悉的小宇宙靠近了。古老,壮阔,是属于史昂的小宇宙。

“教皇大人,这里天寒地冻,您老人家怎么来了?”

穆察知史昂的到来,擦了把手,收起修补工具,原地下跪。不一会儿工夫,教皇的身影出现在面前,和过去一样高高在上,充满压迫感。

老师还在为那件事生气吗?穆心里七上八下没个准。史昂不说话,他就一动不动地待命,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连手上的伤也忘了。

“嗯,行了,起来吧。”教皇心情不坏,拉了穆起来,又逐一审视他修理的圣衣,两百多岁布满皱纹的手从金属上抚过,“修得不错,比过去进步了,看来你对这里的生活很适应嘛。”

穆赔着笑脸:“我的圣衣修复术是您传授的,工作也是您安排的,有什么功劳?只怕做得不够好。”

师徒许久不见,在嘉米尔人自己的土地上重逢,别有一番滋味。血脉相联的羁绊很难解释,像空气,像水,像一切生存不可或缺的要素,而大多数时候人们对它没有感受。穆像过去一样服侍教皇,在陋室里搭了把椅子扶他坐下,端水送茶。钢铁面具隔绝了史昂的感情,他的喜怒哀乐旁人无从察知。除了穆,所有人都惧怕教皇,这孩子是个例外,外表温驯,内心坚定,无论形势多么恶劣,从未被任何人征服。认识他以来发生了太多啼笑皆非的事,史昂呼风唤雨一辈子,没想到老了竟栽在小徒弟手上,可气可叹。

老人喝了一口茶,温度和浓度刚好,之前无论是杂兵还是其他弟子均做不到。穆留心的事情从来不会搞错,哪怕一个微小的细节,这也许就是他的优点吧。一个乖巧的徒弟,贴心,暖心,在史昂眼中好的因素始终占了上风,师徒气氛在谈笑间有所缓和。原本也不是什么大事,牙齿还有咬到舌头的时候,何况血浓于水?穆从来不为未来担心,他的心里充满阳光和希望。再糟糕的境遇,只要坚持下去就会好起来,他这样劝自己,也这样劝别人。

圣域的那对孪生兄弟可没这么幸运了,兄友弟恭在他们之间几乎从未有过。撒加给了加隆一顿拳头,连抓带扯把他关进斯尼旺海岬的水牢。

“给你泡泡水,浇灭脑子里的邪焰!在你放弃邪恶之前好好在里面反省吧!”

加隆丝毫不惧,对兄长反唇相讥:“我是邪恶,是坏蛋,是罪孽的化身。我身体里一个好的细胞都没有,我活着一天就是为了让讨厌我的人难过!撒加,你自己说的,生而为人,谁也不比谁干净!我们一母同胞,一样的基因型,你是什么人,我是什么人,彼此心知肚明!他们不会喜欢你的,老的不会,小的也不会,就像他们不喜欢我。因为你的本质跟我一样,又坏又假,招人厌恶……”

加隆在浪潮中反复拍打牢门,摧心的咒骂盖过了海水的声音,全然不顾撒加痛心疾首。

“我不闭嘴,永远不会!我要在你耳边重复正确的事,你被憎恶的可悲事实。哈哈哈!真有趣,明明和我一样,你却以为学了史昂就是圣人了,可以站在道德的制高点和他们一起谴责我,抛弃唯一关心你的人。你会看到自己的结局——众叛亲离!你错了,你会后悔的,撒加!”

此刻的撒加没有心情思考加隆的话,他必须做一个了断,一个决定,选择一条道路毅然走下去并承担后果。加隆疯了,不关起来一定会作恶,他笃信。加隆指的那条路充满血腥,黑漆漆,看不到光明,没有尽头,亦没有荣耀,不是他成为圣斗士的初衷。他闭上眼睛,不听从恶魔的诱劝,努力回忆天使。

“我撒加不是那样的人,不是你想得那么龌蹉,也不是权力的奴隶,我是……”

一片浪花卷起,高过头颅,冲湿他的披风,模糊了双眼。加隆的声音渐渐听不到了,却一字不差地钻进心灵深处。兄弟分道扬镳,裂痕无法弥补,他选的这条道同样坎坷,而且一片迷茫,看不到前方的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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