囧晨昏

3.神谕

雅典娜与泰坦巨人的战役以胜利告终，作为纪念，奥林匹斯山麓设立祭坛，终年圣火不断。时至今日，那处遗迹仍在，然而，再多的赞美之词也掩盖不了穆大陆为之殉葬的事实。嘉米尔人啊，圣战的献祭，诞生在白羊座宿命之下的战士也是一样，牺牲是他们唯一的归宿……

有时候，撒加认为自己了解穆，有时候又不那么认为。长大一些，当他再次仰望占星山，峭壁不像记忆中那么陡峭，天也不那么高了，山顶星楼并非不可攀登，仅仅是耸入云霄而已，而云，不过是水做的，就像山是土做的。他的心胸越来越广阔，眼界冲破苍穹，超越水气凝结成云的高度，冲向无垠的宇宙。

教皇厅时时处处都有撒加的身影，忙忙碌碌，充斥着每一个角落。训导下属，商谈教务，执行任务，说来说去都是替史昂办事。关于撒加的流言从圣域散布到附近的村落，人人都道双子宫大人内心纯洁，体恤民情，深受教皇信赖，是神的化身。

“可不是吗？那位大人的外表和心灵一样美好，无论举止还是气度、行事风格，都酷似教皇本人。”

“是呢，他仪表堂堂，强大又可靠。说起来，双子座和教皇大人连头发都有些相似呢。”说到这里，女人吃吃地笑，羞涩地捂住唇。他们没有见过神，却歌颂撒加是神的化身，笃定书上的天使就是他本人，此人魅力可见一斑。“蓝色的头发、金色的圣衣、雪白的披风，集三种神圣色彩于一身，他一定是诸神派来协助教皇的。”言论一旦兴起，只增不减，如星星之火。谁都认为，撒加具备教皇的所有品质，完美无瑕，是最合适的继承人。圣域自上往下，乃至乡里民间都是这个观点，包括撒加新交的朋友。

穆学修圣衣之后比过去闲了不少，随意出现在圣域各处，也常去双子宫找撒加。史昂对穆的手艺比对他的功夫满意多了，是不是那块料非常重要。孩子生就一双巧手，加上心思机敏感情细腻，修出来的作品找不出瑕疵，简直比原样还美。于是史昂试着把翻修圣衣的任务全部交给他，一件件死去的圣衣经他之手焕发新生。

撒加被穆视为朋友，自然成了他修复工作的观众，好在整个过程美感十足，观众并未感到丝毫憋闷。晶莹剔透的星砂从修复士小小的指间泄落，洒在圣衣上溅出奇妙的光。有些圣衣比穆还高，有的还张牙舞爪，但都毫无例外地伏在穆面前，垂下它们高昂的头颅。穆聚精会神，用念力重塑它们的造型，每道工序都是精工细作，是修复士心灵的化现。

“好看”“生动”“充满感染力”，撒加想到的词语皆不足以形容他眼中所见——三分神秘，七分高贵。他眼中的穆和银星砂一样洁净纯美。他生来就是干这个的吧。穆最好只做修复士，安安静静地修圣衣，鲜血、杀戮、争斗与这个人的心性严重不符，会玷污他。

所有这些圣衣中撒加只在意祭坛座一件，还是穆介绍给他知道的。这件圣衣寓意独特，是教皇之影，它的归宿很大程度决定了下一任教皇。一旦赐予加隆，自己便是当之无愧的继承人，不知史昂作何想。无论史昂什么用意，撒加心里已有计较，“倘若我当了教皇，就让穆专心修理圣衣吧，不用杀人，也不用担心被杀。圣斗士多了去了，不缺一个两个。”这个想法一出，他自己都觉得好笑，继任教皇的事情八字还没有一撇呢，倒考虑起政策来了。

修理期间，两人自然聊起各式各样的星座，从大犬到天鹰，连苍蝇和乌鸦都有圣衣，令他们二人感到费解。穆以为撒加会喜欢武仙或者英仙这样的星座，因为他们是希腊神话中的英雄。其实双子座的传说就很好，不过没听他说起过兄弟的事，撒加没有兄弟吧。

“神话传说这种东西听听就好，不必较真。缺乏文字记载的年代，人们将真实发生的事情混合部族崇拜以及家族图腾等元素，夸大了一百倍，创造出今天我们熟知的神话体系。越接近神话的发源地，越清楚那是假的。神话是古人精心编织的谎言，赫拉克勒斯也好，珀尔修斯也罢，历史上是否有这两个人还不知道呢，况且他们是宙斯的儿子。据我所知，人神混血的后代大洪水后就灭绝了，这种生命体不为诸神所接受吧。”撒加解决过数不清的神话相关的任务，去过几乎所有传奇的发源地，得出这个结论不是凭空想象。

“神话不一定属实，但圣衣是真的，圣斗士是真的，撒加也是真的。”穆从与世隔绝的嘉米尔出来，见闻有限，在他小小的心里，撒加就是希腊精神，是爱琴海悠久文明的化身，是一个年轻的人类英雄。

“不错，神话虚无缥缈，我们却是真的。从迈锡尼到拜占庭，希腊人从来没有放弃过光荣。斯巴达三百勇士，亚达山大远征，斯巴达克斯奴隶起义，守卫君士坦丁，直至十四世纪开始的文艺复兴。与神的意志相比，我更崇尚人类精神，曲折回转，永不言弃。圣衣的故事再美，也不及穿上它的战士。故事是虚构的，战士是生龙活虎的人，是现实。”

“是呀。”穆打趣地说，“圣斗士有着崇高的理想，不像神话英雄，十年远征，抛头颅，洒热血，就为抢个婚。噢，还有财宝，金羊毛之类。”

“金羊毛很珍贵。”撒加态度认真，不似开玩笑，“所谓‘千金难买心头好’，这点我理解古人，婚姻也是。海伦那样放浪的女子固然不值，奥德修斯的妻子却很好，我懂他九死一生回到故乡的决心。人生有几种伟大的相遇，一为同心君臣，二为骨肉兄弟，三为知己爱人，得此一样不枉今生。在理想面前，生命算什么，其他的又算什么？”

他果然是个浪漫的男人，穆不禁这么想。愉快的时间流逝如飞，转眼间，一批白银圣衣修复出炉，为残酷的竞技赛拉开序幕。撒加奉教皇之命主持白银圣斗士选拔，从圣域在世界各地的数百名候选人中选出少数几个最强者授予圣斗士资格。

纵观圣域竞技场，规模不如罗马，年代则更为久远。比赛开始之前，撒加特意去了那里，赤脚踏入沙场，感受战斗前的气氛。血与砂，构成圣域尚武的文化基础。数年前，双子座测试导致竞技场上横尸无数，那天的血雨腥风，他至今能够嗅到脚下的土地余味未消。啊，不，还有更多更可怕的考验在等着训练生和已经成为圣斗士的人，这只是入门第一步。

“来自色雷斯的撒加获胜！他将获得雅典娜女神的祝福和双子座挑战的资格。”那一天的神谕穿越时空遥遥传来，回荡在竞技场上空，“记住这份荣耀，年轻人。这是神的旨意，也是你的命。”一块碎石滚到脚边，被随性的少年一脚踢开。竞技场，角斗，圣斗士，人类英雄……这一切都是神谕吗？神的旨意……

不……他不信，撒加不信神，也不信既定的命运。

比赛开始那天，他在教皇厅碰巧遇到穆，不知是突发奇想还是一时冲动，总之，一句话脱口而出：“想知道古代人是怎么竞技的吗？”答案是肯定的，穆回答道：“当然，我很想开开眼界呢！”

“那么跟我走吧。今日是第一组白银资格赛的决战，我主持比赛，教皇大人会为优胜者亲自颁发圣衣，其中有你修复的几件。”撒加邀请，穆不假思索：“好啊，我的事情做完了，随时准备出发！”

两人商议妥当，不紧不慢地入场。竞技场人山人海，早已被观众挤满。今日的赛事至关重要，将决定几件白银圣衣的归属。训练生来到圣域，一辈子就等这一天，所以观众较前几日翻了好几倍，偌大个场地快要有站不下的趋势。到底是哪几件圣衣呢？哪些幸运儿将当选成为圣斗士？人们交头接耳，对参赛者评头品足。教皇大人别有要务，将赛事全权托付与撒加，别人一生难见的事情，对两百多岁高龄的老人而言已看得不爱看了。

“哦哦，双子座大人来了！”伴随着撒加入场，另一个话题热度飙升，几乎超过对赛事的预测，那就是撒加身边小孩的身份。

“好像是教皇大人的徒弟。”

“难怪他们会在一起。”

“挺可爱的嘛，小圆脸，短头发，白白胖胖，没有眉毛。”

“嘘……小声一点……”

几件白银圣衣的归属当然不如教皇继承人这个话题来得刺激。撒加携穆出场，从侧面证实了人们的猜想。且不谈二人的亲密程度，圣域自古流传的规矩，教皇必须从黄金圣斗士中选出。史昂年纪大了，以一己之身兼具白羊座与教皇必定力不从心，他最少会交出一项权力，更大可能两者兼有。那么接班人呢？两人相伴登台，完美地解答了这个问题。撒加主持圣斗士选拔，穆殷切支持，好得穿一条裤子。人是懒惰的动物，不喜欢动脑筋，喜欢排列组合，这一对组合传递的信息傻子都能看懂。

“挤什么挤，到你自己的位置上去！”

“关你什么事？你才在乱挤吧！”

竞技场分为好几个区域，杂兵和训练生的观战席位于最下方，人最多，比赛还没开始已经吵炸了锅。撒加代史昂行使职权，站最高最受瞩目的位置。往下依次是黄金圣斗士席位、白银圣斗士席位、青铜圣斗士席位，等级分明。

穆瞧这阵仗，拉了拉撒加的手：“我还是下去吧，没有圣衣的人在这里观战不合适。”孩子尴尬不无道理，整个高层看台只有他一人穿训练衫，没有获得圣斗士资格。撒加一身黄金圣衣出场，威风凛凛，配一尘不染的雪色披风。下面是年纪较轻的魔羯座修罗、双鱼座阿布罗狄和巨蟹座迪斯马斯克。

那三人对穆的存在毫不介意，目光聚焦赛场，然而亮澄澄的战甲足以让穆羞愧，凭教皇弟子的特权站在最瞩目的位置太尴尬了。撒加没想那么多，只管叫他安心，比赛马上快要开始了。就在此时，迎面走来一个金色身影，那人棕色短发，两片金色羽翼负在身后格外抢眼。“没关系，穆，你就在这里观战吧，我们没有意见。”他笑着对穆说。穆认得这个语气和蔼的男子，他是小伙伴艾欧里亚的哥哥——射手座艾俄洛斯。

“可是……”小圆脸上充满犹豫，说话吞吞吐吐。

“哎呀，我哥哥都答应了，撒加大人也没有意见，穆就在这里一起看吧！”射手座翅膀后面露出一颗金色的小脑袋，是刚获得狮子座圣衣的艾欧里亚。台上全是大孩子和少年，他巴不得同龄的穆留下来，何况两人平时就经常玩在一起。

“可是艾欧里亚，你是狮子座呀，我一个训练生好像不太合适。”穆惴惴地答道。

撒加觉得有必要澄清一下，于是清了清嗓子：“今日将要颁发的圣衣是由穆的一双手修出来的，他有资格站在我身边，哪位持不同意见，尽管上来问我。”台下一片寂静。不会有人真的上去发问，他们还想活。

“哦，是吗？看不出穆这么能干！”热情的射手座摸了摸软绵绵的紫色脑袋，“我就说嘛，教皇亲自教导的弟子果然有独到之处，艾欧里亚就不行。”狮子座不禁噘起了小嘴，直到哥哥也摸了他的头脾气才平复。

“射手座大人见笑了。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修圣衣不过是一门手艺而已，不值一提。”穆向他道谢，艾俄洛斯报以微笑，牵着弟弟的手，站到他们兄弟的位置上观战。

“参赛者都到齐了吗？”时间差不多了，撒加开始发话。只见他挺拔的身躯矗立在竞技场至高处，圣衣完美地勾勒出健美身形，如同一尊雕塑。等再年长一些，他会比现在更加强壮，雄姿凛然。

杂兵回道：“禀大人，参赛者已经就位，圣衣也准备好了，请大人发号施令！”

“好的，那么开始吧！”主持赛事的少年，数年前也曾站在赛场上聆听属于他的神谕——“神的旨意，你的命运……”，可他并不打算将这句话转述给台下诸人。人是万物之灵，应当掌握自己的命运。他挥挥手，身后出现第一个圣衣箱，箱上显著的图标代表南十字座。还好不是祭坛……撒加松了口气，然后哑然失笑。是又如何呢？自己最近越来越敏感了。

瞧瞧这些参赛者，平均年龄十来岁，少不更事的年龄为了一个尊号大打出手。“而我并不是这样……”撒加暗自思忖。来到圣域也好，成为圣斗士也罢，包括胸中的志向，都不是为了这个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