囧晨昏

沙雕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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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皇十三岁·仙塞奇缘(撒穆)1

1.旅程

 

叮铃铃铃铃——叮铃铃铃铃—— 

马车沿着小道在针叶林间穿行,两旁的枯草淹没了道路,偶尔一只松鼠飞快地从路面蹿过去攀上树梢。乌鸦立在枝头,眼珠滴溜溜转动,发出“呱呱”的噪音。这条路人迹罕至,动物们显然不了解人类在食物链中的位置,对他们的到来毫无恐惧,只觉得好奇。

这辆马车特别宽大且华丽,差不多占满了道路,车轮转动于凹凸不平的路面,一路洒下好听的铃声。此处偏僻,没有别的车辆或者马匹相向而行,否则肯定会堵上,导致寸步难行。车夫手握马鞭,抽着烟袋,路途单调,他甚至想放一本小说在腿上,打发无聊的旅程。后面的车厢里,一只手从车窗伸出,隔着黑丝绒手套,掀起窗帘一角,淡紫色发丝随风飘出。

“撒加,我们为什么乘马车?照这个速度,夏天过完也到不了布鲁格勒。”

车轮碾到石块,来回颠簸,坐在对面的男子双手并用,托住穆的身子。

“没那么夸张,教皇大人,行程我都计算好了,今晚我们在东望镇歇脚,对付一晚,明天再赶几十里路,中午之前就能抵达目的地。”

车厢宽敞,布置极尽奢华之能。坐垫用了最上乘的皮革,靠上去又松又软,抱枕绣工考究,地毯是昂贵的金丝羊绒,泛着阳光的色彩,为北境之行营造出丝丝暖意。

“暖意”这玩意儿搁在夏日里大可不必,但这趟行程从希腊出发,往北方的路越走越冷。雅典机场艳阳高照,下了私人飞机转乘传统交通工具,穆在一天当中经历春夏秋冬,好不刺激。撒加常驻北境,深知那儿的气候,为教皇和自己准备了御寒的衣物。狐皮大氅就很好,披在身上,既保暖,又彰显权贵身份。因为年龄差距,穆比撒加瘦小,穿上之后半边脸蛋隐藏在皮领之下,有点儿滑稽。

“马车真宽,从哪里找来的?”穆拍了拍坐垫,赞道,“教父真懂享受,这上面可以睡觉。”

撒加闻言眉头打结,深色衣装衬得脸色更加忧郁,他双手交握托起下巴:“睡觉当然没有问题,只要教皇睡得着。这是北境出行舒适度最高的交通工具,参照沙皇出行的规格设计,从当地黑手党执事手上征调而来,教皇自己恐怕都找不到这么合适的。”

“我以为会坐哈士奇拉雪橇。”穆半开玩笑地说。

“那你可想多了,东望镇现在积雪厚度不够,狗敢拉,你也不敢坐。”

穆无奈摊手。

“去布鲁格勒没有大道,火车、公路只到永夜港。你可以尝试越野车,如果不怕骨头散架的话,马车也许不够前卫,总比走路强。车夫标配是三个,我减了两个,没必要让全世界都知道教皇大人的行踪。”

“撒加,我没有挑剔的意思,准备这趟旅途太麻烦,让你受累了,我很惭愧。”

“噢,你理应如此。远征北境本来就是件苦差,若非教皇大人执意要来,我一个人轻装上阵,此刻已经在布鲁格勒议事大厅了。”

穆瞧着教父。他一路保持严肃的表情,怎么逗都没用,看来不必为了缓和关系煞费苦心。车身摇摇晃晃,对于松弛肌肉没有丝毫帮助,撒加是天然的冷酷,精神紧张……

好在穆是乐观主义者,心情容易开朗,看了一会儿小草小花,便把少许不快抛诸脑后。

途经贝加尔湖,穆望着窗外一望无垠的碧波,好似撒加的眼眸,心情也好似那水波起伏:这人时而凶狠时而温柔,比湖面下的暗流更难琢磨。相对无言,穆便取出随身携带的红宝石权戒在手中把玩。三重冠压得脖子难受,此间没有外人,穆将其取下来放在手边,像在教皇寝殿一般随意。

穆很白,白得几乎不掺杂任何一丝别的颜色,被黑色的法衣衬托得格外醒目。一些凌乱的发丝散落下来擦着嘴唇,撒加有强迫症,见了就给他顺回去,挂上耳根。

“我的家族权戒那么好看?”撒加问。

“是呀,我修圣衣见过形形色色的宝石,都不如你这块的质地和成色。这么贵重的石头布满裂纹,依我所见是破碎之后重新修复的痕迹。镶嵌宝石的工匠手艺了得,竟把瑕疵设计得与戒指浑然一体,我怎么没有这份手艺?”

“你得看这是谁的东西。”撒加得意地道,“喜欢就戴上吧。”

“你的手指太粗了,这戒指,我大拇指都戴不上呢。”

“你不是擅长修圣衣吗,自己改一下戒托的尺寸吧。”

穆凝视权戒,抚摸宝石的动作温柔备至:“我戴不出你的霸气,还是你戴好看。戒托留着吧,我套根链子子当项链。”

“那样你脖子上挂的东西也太多了,又是十字架,又是戒指,威严我看不出来,沉塘自杀倒是能提高些效率。”

穆瞪了撒加一眼,撒加连忙改口:“你皮肤好,戴什么都好看,最好多戴一点,五颜六色多多益善。你不会喜欢迪斯马斯克的家族权戒,黑乎乎的,死气沉沉。”

“迪斯马斯克也有这样的戒指吗?”穆好奇地问。

“当然,黑手党每一个家族都有自己的徽记,格拉狄奥斯是“赤红之星”,迪斯马斯克的家族徽记叫‘死亡契约’。”

“很酷的名字呀。我看过冰岛传奇——人类英雄开拓北欧的传说。但凡显赫的家族,都有自己的徽记,这枚“赤红之星”除了宝石珍贵、制工精美,一定还藏着很多故事。”

“哼,我自称光荣会,不过是个黑社会组织,做些见不得光的生意,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告诉我吧,”穆拍胸道,“我不介意,我已经做好心理准备。”

“教皇还年轻,等几年吧,现在讲我怕吓着你。”撒加故作神秘。

穆不服气:“我跟你在布拉格那一晚什么妖魔鬼怪没见过,你瞧我怕了吗?”

撒加忍俊不禁:“那是两回事啊。教皇大人,我是为了你的成长着想,你以后会明白的。”

“我是为了你……你会明白的……”穆挤眉弄眼模仿撒加的口气小声复述他的话,以此表示强烈的抗议。然而没有什么用,撒加偏着头看向窗外,不打算采纳他的意见。

赌了大约十分钟的气,穆忍不住开口:“说起布拉格……萨莱茵的吸血鬼真是神奇,我原来不知道他们的来历,如果是哈迪斯的杰作,就说得通了。这些半死不活的生物可不容忽视,不仅勾结冥斗士,还豢养狼人,单只狼人的战斗力不逊于青铜圣斗士,成群出没对圣域更是极大的威胁。”

“哟,教皇知道不少。”

“为了圣域,我当然要掌握一切有用的情报。加隆闯入吸血鬼的舞会,为我们提供了宝贵的信息,那里也是艾俄洛斯最后出现的地点,不知他去了哪里。”

“哼,如果不是为了我们的约定,我真希望艾俄洛斯死了,我给他收尸,反正他只会和我唱反调,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一个信奉正义,瞧不起黑社会的人,去兰娜瑟尔的巢穴做什么?去为了缉毒事业自我牺牲吗?”

“缉毒是崇高的事业……”

“崇高也得看对象啊,惹谁不好,跟一巢穴吸血鬼过不去。”

“我想,他是别无他法了才选择冒险吧。”

“他当然没有办法。因为依靠的大牧首丢了北境,而必须从别的地方获得补充,东欧是最理想的目标,东正教在那里经营了几个世纪,即使多路巴不行了,还有遍地的信众可以拉拢。但他确实不该招惹萨莱茵,多路巴那条老狗都在吸血鬼身上吃过亏,他单枪匹马,勇闯魔窟,是去给人家送点心的。”

“加隆也是一个人参加舞会的吧,勇气可嘉呀。”

“加隆有黑手党的庇护,他有什么,正道之光吗?我时常怀疑他是故意折损在那里,为了把我拖下水,既然无计可施,不如同归于尽。”

“他也许不清楚状况。”

“你以为所有人都像你一样鲁莽?”

穆不服气:“出任务不可能每一步都做到深思熟虑,情势是瞬息万变的,考验临场应变,比如敌人像这样扑过来,我就一拳挥过去……”

“好了,教皇大人,”撒加无情地打断他,“别担心,你有我呢。”那同情的语气不失真诚与大度,令穆恼火,却又发不出脾气。

“即使没有艾俄洛斯,我们也会收复东欧的,我有信心,但不是现在。”

“是啊,现在所有人都知道教皇被辅座痛打,被哈迪斯困在黑街一整夜,还在圣域发过丧,我们必须取得北境的胜利,挽回声誉,无论如何……”

“别那么悲观,布拉格之行,教皇大人还是有收获的。”

“我收获了圣维塔大教堂十几名神职人员的死亡报告,还有一监狱的幽灵圣斗士叛徒,硕果累累。”

“你怎么不提收获了60亿美金。”

穆微微一笑:“钱都是次要的,主要是我收获了一名教父,你。”

“感谢教皇终于想起我了,你要报那一夜之仇,还得着落在我身上,萨莱茵迟早要铲除掉,而我,对他们的认识远比教皇大人深刻。”

“呵,那是自然,也不只是谁,当年和伊斯坦布尔的狼人……”

“你说什么?”

“没有,我说辅座大人出手,胜券在握。”

撒加不理会穆的打岔,接着叙述:“我研究萨莱茵不止一年两年,同在欧洲做生意,互相不能不设防,加隆也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去参加女伯爵的舞会。”

“所以萨莱茵是弱点是什么?十字架?大蒜?圣水?”

“这些统统没用,还不如你前面所说的,直接挥拳。”

“噢,原来我没有说错。”

“你当然可以一拳一拳锤烂他们,也可以寻求更科学,高效的方法。”

“辅座大人这是要灭族,一个都不打算放过呀。”

“吸血鬼本来就是死人,何况我只想制服他们而已,就像他们用毒品控制人类,无谓的屠杀于我无益。”

“辅座大人很务实嘛。我听说四大黑帮仍依赖毒品为生的就是萨莱茵了,当然,还有南美的卡门普斯。”

“卡门普斯我不了解,萨莱茵的生物科技确有过人之处,因为他们自身就是一种人和鬼的缝合怪,靠吸血为生。有趣的是,人类如果摄入吸血鬼的血液,会上瘾,并陷入癫狂,我怀疑稀释吸血鬼的血液加以提炼,就是他们目前的主打产品——“Queen”的真身。谁如果搞到一点儿新鲜的血,就等于获得了萨莱茵的制毒原料,以及宝贵的遗传信息——他们可不像人类一样脱发脱皮,只有血液可以用来研究。”

“萨莱茵一定也明白这点而严加防范,敢于闯入女伯爵的舞会收集吸血鬼的血液,你们可真拼。”穆不无赞叹地说。

“我十几岁当家,合并了黑手党三大派系,统治数十个家族,都是杀人越货的团伙,不拿出点魄力,谁肯信服?其实你知道的不比我少,只是你不想说。比如墨西哥的卡门普斯一家,当家人玛尔里是个偏执狂兼白人沙文主义者。我花了不少心思打点关系,想把生意扩大到南美,无奈不认识他家位高权重人物,搭不上线。你倒好,好像生来就认识塞特少爷,说是巧合,似乎有点牵强。”

“我认识塞特真的是意外。他独自出门探险,在嘉米尔高原遭遇雪崩,我顺手救了他,又送他去山下,他那时并不知道我的身份,我也没听说过卡门普斯的大名。”

“是吗?你那位毒枭小朋友可不这么想。天天打电话到教皇宫,派人往圣域送礼,一个月好几次。我担心他利用与你的交情刺探圣域机密,所以做了来电转接。教皇还是高高在上的好,别什么样的人都搭理,否则要圣斗士做什么?”

穆被他一通数落,摸不着头脑:他不是苦于跟卡门普斯家联络不上感情吗,怎么我交朋友就变成对圣域不利了?

撒加见他不解,详细解释了一遍,说什么卡门普斯不是普通黑帮,他们与萨莱茵一样野心勃勃,信奉邪教,拥有规模不小的武装,难保不会图谋大地,所谓“防人之心不可无”,再好的朋友也要留三分余地,云云。

穆认为他想多了,在玛尔里主母的过度保护之下,塞特单纯得像张白纸。撒加虽然观点偏激,但终究是一片苦心,为自己着想,令穆不忍反驳。

聊着聊着,车顶飞起了雪花。接近冰之国,针叶林愈发稀疏,变成视野开阔的苔原,然后是冰原。时值夏末秋初,北极点附近覆盖着终年不化的冰雪。传说中布鲁格勒的城墙由坚冰垒筑,魔法加固,能抵御严寒与敌人,易守难攻。可惜很少人见过,因为那处城塞是圣域附属的北方边境,人迹罕至,战争期间更是戒备森严。

“撒加,下雪啦!”

“嗯。”

撒加自幼离家,征战在外,见多了异域风光,反应不大。什么大漠孤烟、雨林水雾,对他而言不过是杀戮的背景。

在北境驻扎的一整年里,撒加天天望着窗外,除了茫茫无际的白色,别无所有。布鲁格勒有好几位黄金圣斗士驻守,身为指挥官的自己竟然在教皇之争中败给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撒加揉搓额头,这番心事真不是一般地让人困扰。

“嘉米尔高原也有终年积雪,我修行的地方与冰之国一样。如此看来,这里的生活一定很不容易。”

“想过得好,必须自己努力争取,去了发达国家嫌竞争压力大,留在家乡嫌天冷,无能之辈在哪里都一样。”撒加的话很少中听,道理却很透彻。

数十片雪花从半开的车窗吹入,落到穆头顶,撒加看着它们在穆的发髻上融化,润湿了一片紫色,流过稚气未脱的脸颊,圆圆的脸蛋明媚可爱。

这人究竟是可爱还是可恨?一向果断决绝的他没了主张,万般滋味在心头涌动。

闲话不耽误赶路,如撒加之前预计的,天黑之前马车抵达了东望镇——一座小小渔村,从哨塔上望出去能看见海上漂浮的冰。车夫熟练地将车停在旅店门口,搭上木梯,铺上地毯,让二位贵人下车。穆被撒加拽着手,戴好头冠,将面容隐藏到阴影中,才缓缓踱出车门。

“二位请进,你们的房间在楼上,站在窗边能拥有本镇最好的风景,祝你们在这里玩得愉快。”

旅店招待是个短胡子小伙儿,笑容可掬。有人提前订了晚餐付了房费,还预付了数字可观的小费,嘱咐店家尽心服务,以求对得起这笔收入。木质结构的房屋踩上去嘎吱响,地球极北的偏僻小镇,建筑普遍不高,楼梯设在室内,与大城市相比别有一番风味。

圣域诸事纷杂,千头万绪,所以设置了专管杂务的职位,比如过去的教皇侍从渣加,负责安排穆的行程起居。现在这个职位交到了紫龙手中,穆没有不放心的。北境由撒加掌管,此番远行全由他安排,穆百分之百寄予信任,没让旁人插手。除了随身行李、教皇权杖,穆甩着一双空手只顾跟随,反正教父会把一切搞定。

旅店招待打开房门,撒加问道:“只有一间吗?”

“是啊,您朋友订的就这间。”招待把钥匙塞到他手里,“晚餐待会儿有人给您送上来,卫生间热水二十四小时供应,睡衣在柜子里,夜里冷了床下有鸭绒被,壁炉是电控的,床头放了您朋友特别叮嘱的东西。”

“等等!”撒加抓住他的手腕,“这间屋太小了吧,我们是两个人。”

平心而论,房间其实不算小,甚至还有点“空旷”。撒加不满意的其实是床,和穆睡在一起太尴尬了,他们又不穷,碍着穆在旁边不好意思言明。

“没错啊。”招待信誓旦旦,“订房间那位说的两位客人不就是你们俩?新婚情侣度蜜月;车夫一个单间,在楼下;咖啡准备特浓的,烤肉多浇枫糖,就这些。”

撒加见解释不清楚,进屋一看,一张大床占据了大部分面积,正对露台,景致很好,没得说,是太阳升起的方向。对情侣来说床很宽了,足够他们做出各种疯狂的举动,但辅座和教皇目前不是那种关系啊!

好好的床头撤掉台灯改用烛台,床单上放着一束盛放的冬雪玫瑰,花瓣上露珠娇艳欲滴,香气馥郁。这事不用想,准是那家伙的杰作,对,只有他干得出来!

“浑蛋!”撒加一声怒骂,打开抽屉,半秒钟之后快速合上。穆好奇,凑过头去,被撒加推回门口。

“教皇是未成年人,请不要胡乱翻看,伤害视力。你睡这间,我跟店主再要一间,镇上人口不多,肯定有空房。”

穆百思不得其解:不是你安排的吗,为什么改变主意?

玫瑰花娇艳可爱,他忍不住拾起一支,握在手里,赞不绝口。

“真好看!撒加,玫瑰很少有蓝色的,而且花瓣上有霜,是北极特产吧?”

“冬雪玫瑰是格陵兰岛的独特品种,全世界只有一个人懂得栽培技术——双鱼座阿布罗狄。”

“原来是他呀,品位真精致。”

撒加冷冷地说:“喜欢便拿去玩吧,他送你的,不用客气。歇会儿我上来陪你用餐,露台视野不错,可以看到整个小镇。”

矫情!穆心想:又不是没有一起睡过,我难道会把你吃了吗?算了,布拉格那晚撒加坐在椅子上几乎没有合眼,大概讨厌和别人同床吧,保持距离也好。

美丽的景色,美丽的花朵,令人烦恼尽消。

穆呼吸了一口新鲜空气,感觉神清目明不少,就想出去转转,撒加从他的神情和肢体语言中读出这些信息。

“教皇还是老实待在房间里为妙,早些休息,东望镇很小,出去就是荒野。北边天黑得特别早,夜里风大,气温低,你旅途劳累当心感冒。”

“你很清楚镇上的情形,以前来过吗?”

“北方边境乱了多少年,在这打仗自然得费点心思,每一寸土地都要亲自走过才放心。我经常出来巡视,东望镇是个重要据点,这间旅店装饰温馨,服务周到,适合你,教皇大人安心享用吧。”

穆不知道说什么好。他自己也是圣斗士,拳头撕裂天空,脚踢劈开大地的人,不愿被撒加这样区别对待,什么都不用做,像官老爷一样出行,可撒加是一片好意,又是尽地主之谊,穆不能泼他凉水,所以他坦然接受了这份好意:“这里非常好,辛苦你了。”然后关上房门,整理衣衫,放水洗澡。

穆翻来覆去地想,怎么做才能让撒加明白教皇不摆架子,想和大家同甘共苦,接受一般待遇。他想了许多,史昂在世时圣域正值盛世,教皇驾临之处花团锦簇,万众欢呼,花钱亦如流水;今日圣域势衰,与那时得意铺张浪费未必没有关系。

距离晚餐还有一段时间,撒加不许出门,穆无所事事,便轻轻地打开令撒加意见很大的抽屉,瞧了一眼。

哇哦——

皮鞭,蜡烛,镣铐,口塞,夹子,尽是些米罗用于审讯犯人的刑具,太残暴了,难怪撒加不忍直视。

穆小心地关好抽屉,去开电视机,旅店屋顶装有卫星电视接收装置,穆下马车的时候就注意到了,料想频道不会比圣域的少。果然,圣域能收到的频道这里几乎都有,还比穆平时看到的多几种……

这是什么?

穆从来没有见过这种频道,频道标志是粉红色的蜜桃,屏幕中央一个猛男总裁,穿着西装人魔鬼样,场景是城市里司空见惯的办公室。一位金发丰满女郎抱着文件推门而入,文件掉了,她弯腰去捡,露出白面馒头般的一对胸脯,总裁伸臂勾住女郎的腰,暧昧的口气说着责备的话,“弄乱我重要的文件,看我怎么惩罚你”,“啊,先生,我不是故意的。”女郎半推半就,然后他们就往办公桌上一倒……

哔——

屏幕上出现巨大的N18标识,前面只是试看内容。穆连忙翻开旅店服务指南,在电视那一栏看到了“成人频道,观看请联系旅店服务生”的字样。

十三岁的教皇对男欢女爱了解甚少,却也知道是羞耻的事情,他好奇男性领导会怎样“惩罚”犯错的职员,但又不好意思去叫旅店服务,于是观察电视的构造。电线和信号线都有,按理会有一个信号转换装置,节目就是在那里被卡住的。

穆自学过一些通讯知识,会拆修电器,这会儿顺着电视机信号线找到了数字视频变换盒,用修圣衣的工具,轻松打开盒盖,拆了进去。

撒加另外开了一个房间,靠近穆的住处,正打算通知穆,顺便与他共进晚餐。门还没敲开,就听闻室内一声巨响,“啊!”,穆大叫一声,随即倒地。撒加顾不得形象,踹门而入,只见电视屏幕闪着雪花,线路冒烟,少许零散的火星从数字视频变换盒里蹦出,盒子则被穆牢牢攥在手中。

“教皇大人你怎么了?”

哗啦啦——

浴室的水漫过浴缸,蔓延到地面,撒加无暇顾及,他从穆手中扔掉盒子,将昏迷不醒的人抱在怀中,有节奏地按压胸口,做心肺复苏。

东望镇完全没有敌人活动的踪迹,撒加纳闷,没有冥斗士,也没有神斗士,是谁胆大包天,公然袭击教皇?

他来不及细想,穆没有苏醒的迹象,好像是触电了。撒加捏着他的鼻子准备做人工呼吸,刚埋头,穆就在这时醒过来,忽然坐起,想向撒加证明,他没事。

结果两颗头就这样猛地撞到一起,撞得他二人眼冒金星。

撒加忍痛捂住头,去搂穆,避免他二次跌倒。楼上的巨大响动把车夫,旅店服务生,隔壁房客都吸引过来了,甚至还有街头散步的热心镇民。

人们淌着水倚门观看,撒加紧抱只穿了浴袍的穆,将他的头摁进自己怀里,同时呵斥那帮闲人滚蛋。这当头,电视竟然通了信号,开始继续播放爱情动作片,猛男和金发女郎在办公桌上激战,“啊啊”,“嗯嗯”,还是女上位,高清无码。

接下来的晚餐时间。撒加觉得应该和穆来场深谈,教父对教子那种。为此他赶走了所有在旅店就餐的客人,气氛还是尴尬到难以开口。阿布罗狄给他们订的是情侣套餐,用爱心装饰餐盘,炸鱼块、切鱿鱼、小羊排……一应菜式成双成对,烛火烧得人心头发瘆。

厨师按照客人的要求,含笑制作了这一套“爱的美食”,上菜时露出讳莫如深的笑容,似乎在对二位顾客说“我懂”。他们刚才的表演实在太精彩了,激情得令人羡慕,充满青春活力,整间旅店都被这激情感染,充斥着欢声笑语。

北欧民风彪悍,旅店老板不以为意,反而佩服恋人追逐爱情的勇气,撒加赔了门和电视的钱,是的,他盛怒之下挥拳砸烂了孜孜不倦播放成人影片的电视机,差点儿波及附近好事的围观者。门坏了,电线冒烟,浴室水漫金山,二人无法在房间就餐,不得不转到餐厅。

吃饭的时候撒加一直拉着脸子,默默切割小羊排,默默咀嚼,穆心里过意不去,出言道歉:“对不起,撒加,我无意造成现在的局面,给你添麻烦了。”

此时撒加心中早已想过好几套教训穆的说辞,见他垂头丧气的样子,眨着可怜巴巴的大眼睛,不时瞧瞧自己是否还生气,通过电的头发还有一点卷,责备的话便说不出口了。撒加名义上是穆的教父,实际上并没有教育后辈的经验,他自己也才二十来岁,管教处于青春叛逆期的教皇颇感艰巨。

“这件事深究起来也有我的责任,作为辅座,我没把教皇照顾周到。”撒加慢条斯理地说。

“是我不对,我已经认识到错误了。”

“教皇是聪明人,从一开始就该知道私拆电器是错的,还是在通电的情况下操作,就算家用电对圣斗士不致命,也不至于吧,为了一个烂透的节目。”

“我……那个……”穆吞吞吐吐,脸蛋泛红。

撒加猜出他的心思,皱眉道:“大人正是世界观初成的年龄,多接受一些古典,高雅的艺术熏陶,少看点庸俗,没营养的快餐节目,对你没有坏处。”

“我不懂得那种事情,”穆辩解道,“圣域的人经常私下议论我,说一些奇奇怪怪的话,我不想像小孩子一样听不懂,被他们愚弄。”

“谁敢说你的闲话?”

穆睁大眼睛瞪着撒加,撒加忽然后悔问了这个问题。

“噢,穆教皇不可能真的爱上撒加阁下,那是一桩肉体交易,他们是一对死敌。”“你懂个屁,爱是做出来的,教皇年龄小,可塑性强,做多了就爱上了。”

穆用惟妙惟肖的语气模仿出教皇宫的闲言碎语,一个字不差,撒加不用猜都知道是他宝贝弟弟和迪斯马斯克的对话。

“大人不要模仿黑手党的粗话,与你的身份不相符,他们是黑社会……” 撒加扶额:“你的确未成年啊,那种事情靠自己乱看节目也是无法领会的。”

穆不服气:“电路元件就是我自学的,我修过摄像机,你看,我成功把电视节目修出来了。”

“不要提那台该死的电视!”撒加拍桌。

穆被吼得闭了嘴。撒加突然有点理解史昂,为什么把小徒弟留在嘉米尔,而不是带在身边。传道受业是一项伟大的事业,但不适合每个人,比如撒加。他努力说服自己冷静,宽容,不要跟小孩子一般见识,但仍然气得头晕。

“我为什么不能学,”穆依依不饶,用上了央求的语气,“雅典中学都有青春健康课程,就我什么都不知道,也没人告诉我。”

“教皇大人多虑了,”撒加冷冷地说,“从你继承教皇之位那一刻起,就宣誓了圣洁,终生不娶。你不会有婚姻,不会有儿女,更没有电视里的性感女郎,这是你获得至高尊荣的代价。”

“所以我注定一个人,孤独终老,没有资格爱人,也没有人会爱我。”

穆泄气了,露出落寞的表情,撒加反而有些过意不去,劝他说:“教皇仁爱世人,也可以被世人所爱。”

“可是……”

“好了,我承认,过去整个圣域的教育体系都有问题,时代在进步,我会注意改进。教皇大可不必焦虑,刚才电视里播放的节目是关于‘性’的,‘性’与爱没有必然联系。‘性’在自然界中适用于繁殖,树立权威和建立亲密合作关系,并不总是代表爱。‘性’是生理行为,人类可以通过理智驾驭,爱就不同了,爱是高尚的,精神层面的追求。”

“教皇可以特别热爱某一个人吗?”穆眼中闪过一丝亮光。

“当然可以。”撒加悠然一笑,“‘爱’这东西是教不来的,更像一种本能,生命体验,水到渠成,我无意破坏你的生命体验。某天当你遇到特殊的人,好似触电一般,又像心脏被无形的箭射中,想反抗却找不到对手,那时你会明白。”

“像触电一样……”穆回味着撒加的话,若有所思,“撒加精通各种知识,无所不知呢。”

撒加坦然接受穆的赞誉,想来这小子此刻一定心服口服了,再也不做傻事,下一秒却听他问:“撒加有爱着的人吗?”

撒加脸色微变,用餐刀敲击穆的盘子:“教皇与其担心虚无缥缈的事,不如先把饭吃好,才能长大长高,瞧瞧,你的这份快冷了。我已经尽最大的努力原谅你的无知,包容你的鲁莽,不要再给我出难题。我不是史昂,有两百多岁修行和用不完的耐心,坏孩子在我这里是要受惩罚的!”

穆闻言,倒抽了一口凉气,联想成人节目关于“惩罚”的情节,毛骨悚然,再也不敢多说一句,乖乖喝起汤来。

这就对了,撒加吁了口气,教育小孩果然是疏导为主,恫吓为辅,恩威并施啊。

穆一直乖到晚上,撒加与他对换房间,体贴地住了电视爆炸浸水且没门的那一间。穆过意不去,但不敢违拗撒加的决定。

撒加说:“出门在外,谨慎为妙,我住了教皇的房间,如果有人策划袭击,绝对想不到。”

穆感动不已,直到撒加下一句话说出口:“就算我多心吧,实在不想再有一次抢救你的经历,你脑门太硬了,跟羊头似的。”

第二天天不亮,他就敲门催促穆上路,脸色差得要命。没门的房间睡眠体验糟透了,一路无话,到了布鲁格勒城门下,他的心情才稍微好转。

布鲁格勒是冰战士的家园,彼得领主的城塞,附属圣域,基本自治,遇到战事或难以应付的敌人才向希腊求援。仙宫现在的女王是位妙龄少女,大概瞅准了圣域教皇病逝,继承人纠纷,圣斗士青黄不接,特意选择这个时间侵犯边境。圣域接手城防之后,领主一家挪到城塞西边的真理花园,将大厅让给撒加军团议事,处理军务。

教皇与辅座顺利抵达,城里的圣斗士和冰战士列队欢迎。打发了车夫,穆跟随撒加上城墙训话,两位大人亲密无间,显示出圣域内部团结,让出征的战士再无后顾之忧。

“教皇大人——”

“教皇——”

撒加从身后提醒穆:“跟他们挥挥手,随便说两句吧。”

穆硬着头皮挥了一下手,下面果然群情激昂。圣斗士在意教皇的态度——自己在边疆流血拼命,应该出于一个正义的名义,而不是如前些日子军中盛传的谣言一般,沦为名不正言不顺的叛军。

“我不知道说什么好,还是你来吧。”穆小声对撒加说。撒加清了清嗓子,挺起胸膛,当仁不让。

辅座在上面讲话,下面的人偷偷议论:“大人上一次离开这里,允诺穿着教皇法衣回来,现在人是回来了,法衣也回来了,怎么穿在另一个不相识的人身上?”

“你问我,我问谁?”

“没准人家带的是情人,谁穿都一样。”

“戴着面具,也不知漂不漂亮。”

“肯定比你漂亮。”

在这些士兵心中,教皇固然重要,但也只是一身衣装,包裹什么人都一样,他们所敬仰并绝对信赖的统帅只有一位,就是战场上痛击敌人,一次次带领他们赢得胜利的撒加。

撒加急于了解战况,训完话,快步往议事厅走去——那里才是他得以施展拳脚,浑身上下都自在的地方。

议事厅原是彼得的宴会厅,经撒加重新布置,墙上挂着北境地形与各种势力分布图,桌上是沙盘和战略资料,墙边放置的武器架仅作装饰用。总之,一切都为军事服务,保持着撒加离开时的模样。

撒加不在这段时间敌方多有滋扰,但没有军团长的指令,下面的人只能坚守,不敢还击。

撒加脱下沾雪的皮氅,随手丢给杂兵,派人传令驻守要塞的圣斗士全部到议事厅开会。城堡甬道迎面走来一位身穿黄金圣衣的男子,湖蓝色卷发,眼角一颗泪痣,容貌明丽,举止风流。

“教皇大人,辅佐大人,双鱼座阿布罗狄在此恭迎二位,路途还算顺利吧?”

撒加瞪了他一眼,回头对穆说:“教皇大人第一次来布鲁格勒,阿布罗狄负责城塞事务,你随他去住处安置下来,晚些我再来见你。”

“撒加……”穆拉住急欲转身的撒加,“我不是来度假的。我是教皇,你们商议战事有我一份,让我也参加吧。现在是特殊时期,住处不用特意安排,有地方落脚就好,我没有意见的。”

“啊哈!可不是吗?撒加,你这个辅座要充分领会教皇大人的心意,不要独断自专。你前脚刚到城塞,地板还没踩热呢,后脚就把教皇推给我,真是薄情!唔,昨晚折腾过头,睡得不好吗?”

撒加痛恨提起这个,但阿布罗狄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他奔放,干脆,气质比外貌硬朗。阿布罗狄顶着撒加杀人的目光把穆拉到身旁,隔着金属面具反复打量。透过宽敞的法衣,阿布罗狄捏住穆的胳膊,估摸教皇的斤两。

“十三岁,是小了一点儿,不过没关系,初恋够了。到了这边多喝热水啊,我当年离开家乡混黑手党时比这还小。”

阿布罗狄越说越离谱,穆根本来不及作出反应。

“撒加是个极具迷惑性的男人,教皇大人千万别被表象迷惑。他受欢迎几十年——靠摆臭脸和穿阿玛尼,没办法,赶上潮流了。被那双液氧眼睛迷住,想跟他上床的男男女女比天上的星星还多,无数人为他心碎饮泣。我和迪斯私下议论,有一天谁把这位收服了才叫好玩,天道好轮回……”

他话匣子打开,一发不可收拾,连珠炮似地控诉撒加太受欢迎,小教皇听得稀里糊涂。最终还是撒加不耐烦地打断,阻止更多莫名其妙的言论从阿布罗狄嘴巴里冒出。

“我今年二十一岁,哪来的几十年风流史?双鱼座请注意自己的言行,在教皇面前收敛一点儿!”

阿布罗狄意犹未尽:“他就这个脾气,说不得,相处很辛苦吧?”

穆微笑:“我觉得还好!”

撒加转过身子,明显不开心,阿布罗狄这才闭上嘴,接过穆的手引往另一个方向。

“可是……”穆不在乎布鲁格勒的住宿,相比之下,他更担心错过会议。

“教皇大人放心,圣斗士在外面巡逻,一时半会儿召集不齐,撒加也要做会前准备。你先随我安顿下来,放下行李,喝口热茶,待会儿我送你过去。”

“谢谢你,阿布罗狄,我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当然,荣幸之至,那是我的名字嘛。”

美少年落落大方,活络而不失体统,向穆补行了见教皇的礼仪。

“你刚才说过要参加会议,我是你的圣斗士,当然不会让你缺席,放心好了。”

穆跟随阿布罗狄走在城塞的走廊上。布鲁格勒规模之大,不逊圣域。传说中的冰之国,它到底不是冰块砌成的,甚至找不到半点与冰相关的东西,墙壁上的火炬熊熊燃烧,墙头挂着历代领主画像,火炬之光映照上去栩栩如生。

阿布罗狄似乎是这里的总管,统理内务,对趣闻琐事侃侃而谈,既不畏惧也不狎昵。他越是亲切,穆心里越是生出一种莫名的失落感,好像误入了别人的家园。

是的,他是教皇,圣域之主,然而又不全是。穆在嘉米尔高原长大,与世隔绝,未能参与圣斗士的成长,叫不出每个人的名字,不知道他们的个性和过往。一夜之间,他从天而降做了教皇,没给战士们带来一场胜利,连一句最基本的问候都是刚才补的。

这样的教皇,徒有其名,凭什么值得尊敬,圣斗士为什么要信赖你?

踢踢踏踏的脚步声在耳畔回荡,是布鲁格勒的卫兵,还有穆自己行走的声音。史昂给了他一条狭窄的单行道,却没有给地图。

这条路,任重道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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