囧晨昏

沙雕写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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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人本《教皇十三岁·圣城风云》通贩中

网事记忆(撒穆)6

穆想也不想,一口回绝了撒加。

“会长大人放宽心,考试我能考好,圣域也继续替你照料着,每周刷刷副本,组织组织活动,虽没你管理的时候风光,也不至于走到穷途末路。你,还有其他人,哪一天想通了,想家了,随时可以回来。”

撒加心知公会大势已去,想要恢复昔日的辉煌必须有一位全身心投入游戏,研究攻略,并且带队开荒的团长,重新招人备战新版本。

换作别人,他没耐心多说,对眼前这个傻子却是心疼的:“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游戏不能玩一辈子。你心里其实清楚,很多人离开了永远不会回来。沙加和艾欧里亚都有海外留学计划,米罗也考公务员去了,迪斯马斯克准备成家立业,修罗跳槽去了外企,曾经并肩作战的伙伴总要面临分别这一天,各自奔赴新的生活,你又何必抱住不放?”

“我就是不放。”穆赌气道,“大家都说网络是虚幻的,可我不认同。游戏里认识的朋友,发生的事情,嵌入我的生命很深,怎么能说是假的呢?他们是肝胆相照的战友,对我很重要;你是独一无二的会长,我最在乎的人,圣域公会是我遇见你的地方……”

穆自觉言重,说得有些过了,没有继续,而这番欠缺思量的话却打动了撒加——一个自负精明,不怎么动感情的人。

“别这么悲观,你没有失去我,今后也不会。”

他很少用这般温柔的语气对人说话,“我不是陪着你的吗?无论公会在不在。你要坚持也可以,但是不要勉强自己,因为对我来说把握当下比抱紧回忆更有意义。”

穆无力地道:“你的当下不是在非洲做财神爷吗?”

“那是工作,我的私人时间不都被你霸占了吗?”撒加如此开导。

穆心里甜丝丝的,又有一点儿酸。撒加的话像夜空绽放的礼花,绚烂一时,落尽缤纷的残渣后留下观看者在黑暗中一直遐想。那时候他还不大明白“爱”的意义,只觉得那人比朋友亲切,比亲人多一份惊喜,像空气般不可或缺。

“等你回来再说吧。”穆想不出别的话,以一句简短的陈述结束交谈,看似不经意,心底已经拨动了倒计时的指针,盼着撒加再次出现。

一个人的时候,穆会去上次那家烧烤摊子吃消夜,教店主的女儿写作业,也会去网吧坐一坐。本地网友聚过几次,一次送沙加出国,还有一次是为米罗庆生。

一群人说说笑笑,但会长大人不在总觉得缺了什么。没人再开穆的玩笑,他们都长大了,网友们聚一次少一次,令人更加珍惜这份友谊。

沙加这人,别看平时不怎么说话,心里有的是想法,没几件事情逃得过他的法眼。反正要走了,他不再忌讳,拉穆到没人的地方说了些掏心窝的话。

“咱们会长在游戏里算是负责,我无话可说,可是三次元他比咱们大多了,住得远,又跟钱打交道,始终是……”

他想把话说白,又怕眼前的人伤心。穆是个好人,对所有人都好,不该承受这些,于是他留下一句“万事不可执着”,对两位会长的交往不置可否,随后翩然而去。

穆念他是一片好意,就算他对撒加有误解也不生气。有钱不是原罪,撒加不会欺骗自己的,对一个一穷二白的大学生没那必要。穆并未把沙加的警告放在心上,令他烦恼的反倒是那件西装上衣。穆是眼里揉不得沙子的人,既然找不到地方清洗,便一板一眼地研究起来。

牌子知道了,接下来是找养护说明。除了网络版本的,他还跟撒加要了原版照片。撒加以为穆对西装版型感兴趣,试探地问他要不要同款,自己可以替他预定。穆明确告诉撒加:“不许送奢侈品,否则友谊的小船说翻就翻!”

撒加委屈地道:“我就那么一问,哪敢惹你呀。”

穆研究服装,从面料到工艺,他是个动手能力极强的人,买了专业洗涤用品,一步步自学,还真给他洗干净了,而且熨得妥妥帖帖,挂在衣架上,找不出一丝褶皱,跟新买的一样。

日子在按部就班中度过,忙忙碌碌,心头沉闷。经过大半年的等待,《魔兽世界》资料片《燃烧的远征》终于上线了。一批老玩家带着经验从台服回归,可惜这里面没有撒加,撒加还在非洲大陆四处散财。

新版本变动很大,原来需要四十人配合的团队副本人数降至二十五,无形中降低了公会管理的难度。穆复习考试之余组了两个十人团去打卡拉赞,他做团长负责指挥,并不厌其烦地告诉新玩家,从前有个很厉害的会长叫撒加。

穆一直在等撒加,以自己的方式追逐他的脚步,无论现实还是网络。眼看年关将至,翻年之后穆即将面临人生大关——择业的问题。这是他转行的最后一次机会,也是至关重要的环节。俗话说“隔行如隔山”,穆要从金融专业转入基础学科,其中的艰难努力不足为外人道也。好在撒加快要回来了,他是一剂强心针亦是过来人,届时问问他的意见。

穆很早就在为撒加的回归做准备,临近期末更是激动得睡不着觉,戴上耳机一遍遍温习当时的歌曲。撒加那边却静得出奇,除了例行的邮件问候,没有任何表示,绝口不提两人的约定。直到快过年了,穆才得到他回国的消息,说是人已经在家里,有要紧的事务脱不开身。

“再见”两个字像它的词意一样成了道别,再也不见。撒加并未如承诺那般去C市看穆,他推说公务繁忙,要去各级领导处走动打点。为此,撒加简单地道了歉,请穆谅解。万家灯火的团圆日子里,穆心头空空如也,亲朋好友前来道贺,他看在眼里听在耳中没有半点知觉。

撒加怎么会说谎?他不会的。

穆相信他,一定是被工作上的人情琐事绊住了,没办法来见自己。穆曾说过去那边找他的话,此时,这个念头再度涌出心底。穆是个学生,和社会人相比尚算自由,“他既来不了,我可以过去呀!”穆这么想着,安排起节后事宜,择日买了火车票,利用实习前的闲暇偷偷离家,只盼见上那人一面。再不去,过几日他恐怕又回非洲了呢。

他给撒加留了言,对方太忙,没有及时回复。当时车票已经买好攥在手中,只缺撒加的地址。穆不是故意给他惊喜,实在是时间紧迫,来不及商量。仓促中,穆拨了撒加的电话,他们平时发短信用的那个。彩铃响了半天,电话那端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

“喂,您好,请问您是哪位?撒总开会走得急,忘了带手机,我是他的助理,有什么事情需要转达吗?”

接电话的是一位年轻男士,不是撒加。听声音比穆大一点儿,大不了多少,言语客气但急促,职场的快节奏可见一斑。

“没事没事。”穆回道,“我是他的一个朋友,有点私事要找他,等他忙完再说吧。”

“撒总哪有忙完的时候。”那边的人听出穆年轻,与银行没有业务往来,露出几分轻蔑,“你是应届毕业生吧?”助理猜测道。

“是呀。”穆一时没理解他的意思,稀里糊涂便应了。

“哪个学校?什么专业的?”那人接着追问。穆缺乏社会经验,以为例行寒暄,把情况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对方,却听到电话那端传来一声刺耳的冷笑。

“呵,我道是哪门子关系呢,那么远的旮旯,你怕是连撒总新上任忙什么都不知道吧。毕业生,我劝你投了简历就老实待在家里等通知,别东想西想,四处乱窜。说句话送个礼就把自己当撒总的朋友了,他这样的朋友不要太多!”

穆越听越不对劲,谁投简历?谁送礼?谁走后门了?

“喂,不是啊,你误会了,我不是找工作的,我……”

电话那头一会儿传真一会儿复印机一会儿键盘快速敲击的声音,接电话的人显然对穆不感兴趣,还没听完就挂了,手机的忙音听得穆火起。

撒加那家伙,手机里没存自己的电话吗?半晌之后,穆当真开始东想西想了。

他说要出长差,其实早就回国了吧,还似乎高升或是换了单位。这些事,撒加告诉穆的还不如他助理多,令穆彻彻底底钻进了牛角尖。他回忆起沙加的嘱咐,知人知面不知心,还有藏地小孩讨钱的嘴脸,夹杂着助理的冷嘲热讽。

毕业生……不劳而获……套近乎……走后门……要饭的……

最后一句是穆的脑补。就在这时,手机亮了,穆连忙接起来,是撒加来电。

“抱歉,刚才开会没接到你的电话,回来看了来电显示,有要紧的事情吗?”

“要紧是什么概念?没死没伤就不能找你了?”穆正烦着,没好心情应付这场谈话,把从助理那儿听来的东西原封不动回敬给他,“我一个应届毕业生,除了走后门求工作,能有什么要紧事急着要见撒总呀?”

撒加一听语气不对,穆跟吃了炮仗一样,自己一向小心,想不通哪件事情得罪了他。

他是换了工作,那也是为了留在国内经常见到穆,本来大可不必的。人刚回国,时差还没倒过来,就开始熬夜加班,拉关系做人情,累得嗓子冒烟。穆自命清高不是一天两天,放平时也罢了,这几日正在权力争夺的节骨眼上,他和竞争者各显神通,打得头破血流,大学生真不懂事!

撒加也生气了,一股怒气冲上头顶没有憋住,他冷冷地道:“你安心毕业吧!我不是你爸爸,也不在教育岗位,有委屈冲他去。实话告诉你,你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有梦里有,没事的话早点儿歇着,去做梦,省钱省力。找我干什么?我一身铜臭,呛着你了!”

撒加说完便挂了电话。这是穆一天当中第二次被人教训,第二次被挂断电话。他以为自己会怒火中烧,却奇迹般的一点儿也没有。恰恰相反,他冷静下来,慢慢坐回自己的位置,逐一收拾桌上的书本,还把桌子给擦了。

穆想了许多,从和撒加相识开始,两人交往的点点滴滴。会长大人嫌自己笨,当着众人的面大发雷霆,指桑骂槐,恨不得一脚把小白牧师踹回原籍。穆觉得是自己的错,没有经验,连累了整个团队,私下向撒加道歉。一次忍了,两次忍了,次次忍着,为他收拾烂摊子,没完没了……

亲密朋友拌个嘴不算什么,平静之后总有回旋的余地。穆也不是轻言放弃的人,可是这一次,他犹豫了,短信写到一半退出来,没有保存。他忽然明白自己为什么焦虑,因为他害怕,与撒加之间的距离不仅是地理上的两千多公里,还有社会阶级和意识形态。

圣域所有会员都得承受会长的咆哮,有钱人坐在食物链顶端鱼肉下级,一无所有的大学生穆凭什么对银行老总叫板?他们是不对等的,从哪个角度都是,穆连和撒加站在一条水平线上吵架都不够资格。他一厢情愿的情谊也许只是有钱人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游戏,只要撒加肯撒钱,这样的玩伴多不胜数。

穆没有办法摘清自己,他想大声喊出来——“我不是为了工作和钱财才去找你!”,可惜没人听他解释,他又掏不出心来,百口莫辩。他也可以去找撒加,到了那边的火车站再说,不顾一切地追过去,流下悔恨的泪水,祈求对方兑现承诺,但穆不想那么做,他不想让自己看起来像草地上的乞儿,求人怜悯,施舍感情。他两手空空,只剩一点儿可悲的自尊心,不能再丢了。

回头再看那张火车票,买了不到一天,已揉得皱皱巴巴。穆咬咬牙,用打火机点燃了它,将这段旅程从计划阶段烧得干干净净,也烧掉了等待撒加的心。他翻开便携笔记本,找到收藏的教育部网站,公考报名快开始了。穆看书看到头晕,草草瞄了一眼,一排排学校的名字刷下来,他的目光停留在藏族小孩的照片上,脏兮兮的笑脸吸引了他的注意,关于西藏支教的文件……

穆受了沉重的打击,很长一段时间恍恍惚惚,梦游一般脚踩在空中,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上了一次游戏,想把账号删掉,但想到这个号是同学给的,就算人家不要也不能破坏,于是找到出生地附近一间森林小屋,坐在树下下线。

装备和金币都是虚的,穆连现实中的名利都不在乎,岂会看重这些。他希望游戏人物停在这里,替自己享受宁静,直到永远。

离开之前,穆提拔了两个优秀的官员,把副会长的职位交给二团的团长,然后退出公会,也结束了近两年的游戏生涯。撒加说得不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泛大陆还有分开的一天,何况红尘中的芸芸众生。

天哪,怎么又想起他……

穆关掉社交软件,删了游戏,关了手机,一门心思放在公考上,想在大学最后一段日子里找回往日的自己。他曾经积极向上,乐观开朗,认为世上没有努力解决不了的问题……

打饭的路上,校园广播开始播放点歌。某人为同学庆祝生日,点了一首《需要人陪》,旋律徐徐升起,是穆听了无数遍的曲调,扩音器将歌声送到校园每一个角落,令伤心之人无处遁形。

“我——渐渐失去知觉,就当作是种自我逃避

你——飞到天的边缘,我已不猜落在何地

……”

不知为何,穆眼眶酸酸的,忽然间,泪水涌了出来,一发不可收拾。他伸手去擦,却越擦越多,后来干脆糊在眼镜片上,什么都看不到了。爱情和悲伤一样来得猝不及防,冲破了心灵的堤坝,当穆回过神来才发现早已爱上了他,那个冷酷无情的撒加。

爱人的滋味真不好受。

人的一生难免经历怦然心动,特别是年轻之时,为一段感情过于投入,忘记了身外的一切。爱情是美艳的花,盛开一季,但并不是每一朵都能结出果实,网恋修成正果的更是少之又少。

我经常叹惋圣域公会的一对璧人,霸气如撒加,温润如穆,都是世间少有的优秀男子,有情人却没能走到一起,隔着一层心事,像银河边上隔岸相望的两颗寂寞明星。

光阴荏苒,岁月如梭,游戏总有玩腻的一天。后来我自己也结了婚,被孩子和工作缠绕,忙得不可开交,少年时贪玩的心渐渐平静,回想当年无数日夜兼程肝副本的日子,听团长在语音里咆哮,真是愚蠢又好笑。谁都有年轻的时候,疯狂地爱上一个人,深深地沉迷一段情,年轻人犯错上帝都会原谅……

后来一个偶然的机会,我在街头遇到了当年聚会的网友。我一眼认出她是公会的法师xxx,特八卦一个人。我俩都很激动,一番寒暄之后聊起圣域旧事。我什么也记不住了,就记得那顿免费的晚餐和在KTV挨个敲厕所门的破事。后来动静太大惊动保安,我们一哄而散,为首几个男的还被拉去接受批评教育。

“会长和他老婆太配了!”我叹道,“天造地设的一对,只可惜相爱的人没有走到一起。”

网友奇怪地看着我:“小囧,你那是哪一年的消息?你家网线断了吧?人家两个好得很哟。几年前旅行去加拿大把结婚证领了,放了很多辣眼睛的照片出来,现在是正大光明的婚姻关系。”

“啊?”听完这话换我吃惊了,“原来不是听说他们分手了吗?穆毕业去了西藏支教,撒加在非洲发财,难道不是?”

“你说的那些早就翻篇了。”网友一声嗤笑,露出了解真相的优越感,“上个月咱们公会那谁和谁结婚,自掏腰包办什么魔兽婚礼,广发请柬邀请所有人,那次你没去吧?”

我说:“是呀,那几天出差,忙得死去活来。别说免礼,倒给钱我也去不了。”

“难怪你不知道。那天很多人都来了,会长和副会长是同时出现的,撒加休闲打扮,穆反倒穿得正式,乍一看都很矜持。两大帅哥往那儿一站,把新郎新娘的风头都抢光了,大家都抢着去给他们拍照。会长很低调,不像过去那么凶,但也绝口不提他们的事,语气淡得不像本人。婚礼仪式快开始了,灯光暗下来,伴娘忘了拿戒指,返回休息室寻找。门一推开,就看见他们两个抱在一起狂亲,穆扯着撒加的领带,撒加捧着他的头,画面要多辣有多辣,吓得伴娘把东西掉到了地上。”

“后来呢?”我好奇地问道,“你们怎么知道的?是伴娘告知还是墙垮下来了?”

女网友急得跺脚:“你怎么就是不信呢?哎,说真的,我就是那个伴娘呀!”

两位会长大人终成眷属,天大的好事,我哪能有意见,我简直乐坏了好不好?

别过网友,我连滚带爬赶回家去上网,一连抓了好几个当事人问话。大概是被撒穆CP给吓到了,平时抖机灵开玩笑很能吹的几个人此时吞吞吐吐说得不清不楚,但是口径一致,证明确有其事。我整理了一下聊天记录,画出时间线重新拼凑,得出一个相对完整的故事。

当年他们二位是闹过矛盾。毕业那会儿,穆参加本地教师公考,考过了,分数还很高,市区的重点学校随便挑,可他哪里有心情考虑这个?他心里充满不平与忧伤,吃了秤砣铁了心一定要去西藏支教,填了申请表,做了体检,就差寄档案了。不知怎么搞的,这事辗转传到了穆老爹耳朵里,老爷子二话不说,跟单位告了假,当天下午出现在寝室门口拦住儿子的去路。

“爸,你不是在上班吗,到这儿来干吗?”

穆周身炸毛,十分抵触。

他父亲见状只说了一句:“没什么,好久没看到你了,一起吃个饭吧。”丝毫没有为难的意思。

穆印象中他爹没有这般开明,一定想了很久才说出这番话。

“我理解你的选择,还有你的决定,可惜你无法理解我和你妈,所以才会问出‘干什么’这种问题。我一个老头子兴师动众能为什么?还不是为了你。过去的事情我不想提,提了也没意思。你长大了,但是不够成熟,想来也有我的责任,该早点儿让你出去看看。我二十几岁从军,在藏南高原戍边,吃过的苦你无法想象。年轻人呀,容易把那里想得高尚,跌重了当心爬不起来。”

“爸,我没事!”穆埋下头,想起小时候。父母总以“为你好”的名义把他安排得明明白白,根本不听他的想法。当他们想听的时候却听不到了,穆已经习惯闭嘴,用沉默作为反抗。

餐桌上三四个菜,热气蒸腾,半晌过去没动多少,父子俩憋着心事,谁也没有吃饭的胃口。

“我知道你想什么,你认为我老了,不了解现在的情况。高原那么美,又通公路,不是我口中的洪水猛兽,可事实并非如此。我跟那边的战友一直有联络,这些年里面是发展了,可是移风易俗谈何容易?你以为里面为什么修铁路?为什么鼓吹内地人进去?为什么驻扎着许多军队?爸爸盼你出去看看,走得越远越好,最好摔个跟头;也盼你做一些伟大的事情,利国利民,活出高尚情操,可你知道吗?我只有一个儿子呀,担不起风险,做不到崇高。眼看你过得好,我活着才有滋味,晚上才能安睡。你可以说子女是独立的个体,与父母无关,我没有权力也没有能力阻拦你。你爸老了,比不得过去,有朝一日等你爱上一个人,也许会稍微理解我的感受。我不奢望见到这天,但愿你爱惜自己。”

说罢,老爷子低头扒了几口饭调整情绪,不再言语。

穆是个标准的倔脾气,吃软不吃硬。他爹如果强行阻止支教,甚至跟他动怒,断断拦不住儿子进藏,可是他爸一点儿要求都没有提,只是拍了拍儿子的肩膀,夸他长大了,给了他一个拥抱和一笔生活费,然后转身离去,沉甸甸的背影令穆伤心。

谁说我没有爱过一个人?穆的心在滴血。

有日子没和撒加联系了,他仍然念着他,无论吃饭、睡觉、复习还是写论文,没有一秒钟从这种情绪中解脱出来。他爱撒加,长这么大第一次对某个人寄予深情,梦里都是两人短暂相聚的甜蜜。爱人之心是柔软的,卑微的,也是可怜的,他如何不懂……

老爷子为穆的工作找了不少人,请客吃饭,喝酒。有几次喝多了,隔日还在家里晕,只因知道穆不喜欢所学的专业。这些事情穆看在眼里,过去不以为然,甚至认为父母多事,现在多少有些理解。他们是不该管自己。宠溺,忧心,盲目,父爱把意志坚定的男人变得软弱可欺。父亲有一点没说错——他们老了,日益衰弱,比不得从前。

夜里穆睡不着觉,在床上翻来翻去,思绪万千,脑海里一会儿是老爹布满皱纹的脸,一会儿是山区的孩子,一会儿又是撒加的邮件。

他心想:“我一心去支教,未必没有赌气的成分,为了帮助一些人而伤害另一些就失去了这事的本意。也许终有一天会去那里,但不是现在,精神追求过了头不免落入另一种俗套。撒加的话没有全错,我阅历尚浅,是时候改一改脾气了……”

再说另一头。撒加挂了穆的电话之后心情糟到了极点,路上与一辆出租车发生擦刮,两个司机隔着车窗对骂,差点下来打架。他生气,找不到途径宣泄,回去之后一夜没睡,在办公系统上加班,逮谁催谁,搞得员工怨声载道。

撒加三十岁的人生,从小到大,无论学业、竞赛、职位还是奖项,但凡他想要的,从来没有输给任何人,包括掐架。认识穆以来,全胜的战绩被打破,游戏里就被对方扔过一脸水晶,日常交往更是节节败退,充满挫败感。

我为什么要让他?凭他年龄小不懂事吗?

反正也忙着,气头上的撒加不打算妥协,只顾做新行的事情。在非洲的时候他以为有假期,因此答应去看穆,想顺便发展一下关系。谁知回到国内情况突变,与他们平级的另一所银行高层地震,空出一个副老板位置,一时找不到合适人选。

这是圈内一个哥们儿悄悄透露给他的消息,说是那边派系斗争神仙打架,掐走一大批人,剩下的互不相让,都想坐副老板的位置。几个派势均力敌互不相让,反而给外人制造了机会,以撒加在非洲混了一年多的履历,各项硬件达标,没准儿就赶上了呢。

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现在的撒加迫切想要留在国内,除了跳槽,似乎没有别的办法。他本想把这事告诉穆,又觉得八字还没一撇,万一没争到呢?岂不是白开心一场?那家伙性子单纯,缺乏社会经验,还是等定下来了再谈吧。于是这事就被他搁着,一直到穆打电话从助理那儿听说了部分内容。

好的职位谁都想坐,竞争是残酷的。撒加的对手们年龄普遍大他一圈,一个个肚子里装满了坏水,都不是省油的灯。好在他们仗着资历老,心眼坏,轻视了这个年轻人。撒加通过各种渠道约了大老板的晚餐,叫上一名非洲籍友人作陪,把他游历非洲诸国的私人分析报告放到餐桌上当甜点。

老板被下面那些人闹得头大,正想换口新鲜空气,对撒加点头道:“很好,我喜欢年轻人,有活力,有干劲,破事少。不像快退休的,只想找个地方养老,我还得供着他们。”

经过多番努力,职位总算到手。离职入职手续办完,刚好赶上过年,免不了走家串户送礼请客,玩转上流会所,累得撒加每晚回家都不想说话,给穆的短信也少了。

那段时间是他人生至关重要的环节,关系到将来能否和穆在一起。撒加不是大学生了,对感情的认识足够清醒,知道距离产生不了美,只能产生孤独感和通信费,恋人之间隔远了迟早要完,所以他理所当然地认为做这些都是为了穆,至少部分是,穆没理由不领情。

闹翻以后,撒加一直没登录社交软件,只在企业账号上办公。不知过了多久,助理问他要不要发布毕业生招聘信息,他才想起穆也要毕业了。这些日子穆没有主动打电话给他,也没有发信息,仿佛从未存在于他的通信录。

撒加百无聊赖地问助理:“这是人力资源部的事情,总行有统一规定,问我干吗?我又不徇私。”

“是呀,我想也是这话。公平竞争嘛,一条标准线量出来,没什么好抱怨的。有的毕业生还想拉你的交情呢,我就奇怪了,要说他爸跟你认识还差不多,撒总哪来那么小的朋友,这不是搞笑吗?”助理轻轻一笑,撒加以为是笑话,跟着他干笑。下班之前他又刷了几遍手机信息,还是没有一点儿消息。

回家的路上他想来想去,不对呀,穆最后一次通话怎么像助理的口气?除了声音不一样,什么毕业生、找关系、走后门,关键词完全吻合。想到此处,他调转方向盘,把车停靠在路边,翻开来电记录。那日开会的时候穆打过一个电话,他没有接到,可是通话记录却显示接了。撒加的手机忘在办公桌上是后来才发现的,很大可能被别人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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